在我小的時候，家中破舊的牆上，曾經掛著一幅泛黃，仍清晰可辡的男人的畫像。 他面容英挺，五官分明而清秀，與母親姣好的面容，非常神似，有時母親會淡淡的說："他是我父親 "。 那時候，幾乎每戶人家牆上，都會掛著過世長輩的遺像， 對我們小孩來說，一點也不稀奇，聽過了，我們照樣嬉戲跳躍玩耍，穿梭在椅縫牆腳間。

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觸動了媽媽內心最深沉的那一塊…..

大概是我小學四年級的暑假， 我們搬了新家， 母親正準備重新掛上他父親的相框，我只隨意問她兩句有關外祖父的事，她忽然歇斯的禮似的哭得很傷心，還喃喃自語的說： 我沒有父親！ 我沒有父親！ ，我當時真是嚇壞了，從沒見過母親這麼傷心的哭過，也是我第一次了解母親有一段很傷心的過去…. 也因此之後的若干年，每當我看到外祖父的畫像，我的感覺已變得不一樣了。

原來母親從很小，她父親即不在身邊，她與母親 (我的外婆)，及唯一的妹妹三人相依為命。 外婆替當時的日本人洗衣，母親以不到十歲年紀，早上要到市場賣菜，其餘時間，不是燙洗好的日人衣服，就是學做洋裁，賺小小工資。 由於母親的天賦，她也很快學得好手藝，所以，我小時不知有多少美麗的衣裳，都是媽媽親手所縫製。  回想起來，這樣的單親家庭在七八十年前，所承受的困苦心酸，跟現在是無法同日而語的。 

每當母親跟我講完她童年的不幸，總會又補上一句： " 我小的時候，我阿爸還是最疼我的，像有一次他回家看我們，他叫我到他身邊卻沒叫我妹妹，不過我沒理他…. "  好讓人心疼的話。也許在媽媽心中，也有著後悔，這唯一能享受到的父愛，卻沒好好把握住吧！

也許承傳她以為典範的曾外祖父，仕宦的高風亮節，及外祖母的玉潔冰清，母親性格高貴而又正直，不會逢迎，不善人際之利害算計，再加上娘家之單薄，也因此婚後於夫家吃盡苦頭，尤記得當她傷心難過時，曾不只一次哭著說：「如果我有父親，他不會讓我輕易嫁這樣人家的。」，當我長大，從求學，結婚到進入夫家等，一切人生的過程，無論我遇到甚麼挫折，"父愛"，始終是我精神的支柱，勇氣與安全感的來源，我才深切體會母親內心真正的傷痛。　

從母親口中，外祖父是相當有才氣的讀書人，她仍然很以他為榮，要不然不會一直保留著他的畫像，甚至結婚之後。 心地善良又富感情的母親，每天看到他父親的相片，是不是也對她自己的一種凌遲呢？  看他清瞿的臉頰，炯炯的眼神，不論生前多有成就，長得多麼俊俏，對我來說，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您， 為什麼拋棄了我的母親？

現在母親已去世多年，也許是一種補償心理，在我夢中，曾有次看到一位長得酷似畫像上的英挺男子，披著黑色斗蓬來帶母親走，不知是欣慰還是傷感，醒來時發現自己雙眼濕濡，只希望母親在天之靈，過著有父愛的日子。 

(六十三歲時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