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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故宮》胖妹,妳在哪裡?
2008/08/11 16:59:04瀏覽2873|回應0|推薦4

改建後故宮 如飛機場出入境口                      聯合報╱李渝

最近連續兩次參觀故宮博物院,有一些觀後感,現在把它寫在下邊。

炎夏的一個雨天,我從公館坐捷運到士林,一路暢順。出士林站卻見街邊簇擁著好幾條隊伍,都是等故宮車的人,很多都不知該站在哪兒,等什麼車,外籍旅客尤其迷茫。雨時大時小,空氣悶熱潮濕。三十五分鐘後,一輛公車終於姍姍來遲,接駁車卻依舊望穿秋水。從士林到故宮門口,這樣顛簸了將近一個小時,不像是前去一個經營悠久的博物院,倒像在熱帶雨林裡尋覓古蹟似的。想必這只是偶發情況,但是如果故宮可以在適當地點設立更明確的中、英文車標,和車次時間表,而且設法讓班車守時,可以造福一般旅客。

改建後的故宮入口處分為上下兩層,大小車輛在底層接人送人,人眾在兩側樓梯下下上上,一進大廳,又像是抵達了飛機場的出、入境口一般。正廳的上層,屋頂很低,空間無法吸收聲音,人一多,說話聲和手機聲喧響,真跟在候機室一樣。全館建築無法消音的問題據說眾所周知,不知院方怎麼補救這已成定局的工程設計上的缺失?

館內各層各處缺少明確的指路圖和展標。第一次和一位外地來的古文物專家一同參觀。他尋青花,我找繪畫,在缺乏指標的廳廳廊廊、室外室內、室中有室裡左彎右拐,如入迷宮,不知身在何處。後來我們索性放棄找尋,直奔「胖妹」所在。胖妹,盛唐女俑,天生麗質,端莊可愛,穿著寬寬的衣服,雙臂合在背後,立姿雍容悠閑,正瞇眼等著我們呢。第二次造訪,和一位常來故宮的老朋友為伴,找不到指標仍然是問題。我們為浙派特展而來,上樓後二人一同努力研究展室導圖,由熟悉場地的她領路,依舊糊塗,誤從最後一間看起,倒過來閱讀了浙派發展史。

展覽敘述文字 應符合歷史脈絡

除了指標,故宮有些文字解說似乎也可寫得更詳細些。看到明官窯展的大標題「新裝飾時代」,或秦漢文物展的「從古典到傳統」,觀者可能會問──不是每一個新圖案出現的時代都是「新裝飾時代」嗎?而「古典」和「傳統」又有什麼不同的定義呢?「銜接與交融」展使用了二百字左右,總述了從第3到10世紀長達七百年的發展,除了想多讀些史敘外,觀者可能又想問──哪一個風格出色的時代不都在「銜接與交融」呢?20世紀張大千和15世紀沈周並肩展出,似乎也需解釋一下為什麼;浙派特展中,解說寫到16世紀仿品如何不及13世紀原畫家馬遠、夏圭等時,如果能把後者的尺寸合適的複製作品放在前者旁邊,提供即時的對比,也會使我們更容易了解中國繪畫史上的主題之一,摹臨和膺仿的奧妙。

倒不是只有故宮,敘述文字簡略和歷史脈絡不明,台灣其他一些藝文史館也都有這類展出現象;例如台南台灣文學館把台灣文學的外來影響二分成「日本」和「世界」,那麼「日本」的定義是什麼呢?在處理史序上,台史館從日據時代很快跳到本土興起;鶯歌陶藝館從「日治結束了」跳到1980,中間半個世紀的發展史都不見了。台北歷史博物館二樓展出台灣早期畫家,作品不按時序排列,忽早忽晚使人不能追隨畫風;這麼混排,是有特別原因可以導讀嗎?以前在學校寫論文,老師曾告誡,必須以為每個讀者都沒有背景知識,不可在敘述上略跳,每件資料都要交代清楚。展覽敘述文字自然不必如此精密,可是如果跳躍到不明其意,甚至無跡可循,就會失去了教育社會的機會。

第一回造訪故宮,胖妹來營救;第二回,浙派代表畫家戴進來解圍。15世紀初戴進的〈春遊晚歸〉實在好,水墨層次細膩,每一筆每一角每一段,都讓人一看再看,徘徊流連。就只為這張畫而來,也是值得的。

第一次在展場巧遇消毒隊,下午三點半的顛峰時間趕人、關場地。第二次,二人在一個精美的波斯葉形玉碗前正忘我時,突然一支特長的掃把抵來腳邊,原來清潔員掃地掃到這裡了,請我們讓開路。消毒筒和大掃把,無論有什麼必須理由,似乎讓它們出現在非參觀時間會更合適吧?

吊眼變成最具代表性的亞裔刻板特徵

關於禮品店門口放著的三個清宮娃娃,恐怕要多說一下── 西方人視吊眼、暴牙、翻鼻、禿額、留長指甲、長辮子、頭戴清官帽或瓜皮帽等為中國人特徵,有頗長的歷史。從19世紀鴉片戰爭以來,西歐在風俗畫、諷刺畫裡不斷地把中國人畫成這副醜相,後來從「China」變音,譏稱它為「清客」──Chink,並且和「黃禍」──Yellow Peril畫上等號。默片時代,它變成好萊塢辱華電影中邪惡的傅滿洲,和品行雖然比較正面、外貌卻一樣難看的陳查理。越戰時期,斗笠換官帽,用它醜化越南人。也把長吊眼畫成瞇瞇小吊眼,醜化日本人。這麼一再使用,吊眼變成了最具代表性的亞裔刻板特徵,起先被白種人,後來被各種種族主義者用來表示他們對黃種──亞洲人和亞裔整體的鄙視。今天吊眼已不能一廂情願地被看成是僅僅描繪東方鳳眼而已,尤其在多國性的、多人種性的境遇,往往都被視為種族歧視符號的一種。在美國,如果學校裡見人在亞裔面前故意把眼睛拉吊起來,或者某處發現吊眼人塗鴉,校方可不能當作小事處理。就像「黑人牙膏」上的黑人、日本軍國主義的太陽旗、美國南方州旗、納粹卍字等,吊眼作為圖象,已經具有著歷史、文化等的特殊解讀意義。說吊眼「可愛」,恐怕跟說魯迅筆下的阿Q可愛一樣危險。與故宮清宮娃娃同屬一系列的義大利設計品,吊眼清官榨汁機,三年前一上市美國亞裔社團就抗議,台灣媒體近日才報導韓國人倡議拒買的事。據報紙報導,代理商說,此系列在台灣和歐美熱賣,在中國大陸、韓國、日本滯銷。後者各國的反彈,自然來自種族自覺和對民族自尊的認識。義籍設計家用吊眼畫乾隆皇帝,畫華人,雖然美學觀念刻板,未必有心惹事;面對吊眼形象引起的爭論,故宮卻不能以「商品開發時間不同」為理由,說「與故宮無關」。清宮娃娃問題可大可小,希望故宮以文化敏感和常識謹慎處理,避免爭議。

倒是另有件事讓人不解──怎麼不能在自己的精采的人物畫傳統裡,找出設計原型,自己的土地上,找出設計人才,卻要迢迢請外國人來為我們樹立形象,故宮怎麼這麼沒有自信呢?

何況,叫乾隆皇帝站崗,也不太有禮數吧。還是讓美麗大方的胖妹出來,或者詼諧的西域使節和藝人,威嚴的將軍和衛士,精神的司馬和英帥的俠客,親切的貨郎,紈扇美人,垂髫孩子,來迎門吧;邀請漢唐壁畫上的俊美的王子和郡主們參與盛會,聘請宮廷儀隊或樂團,讓他們排開綺麗又神氣的陣勢──無論怎麼挑選和安排,想必都比那三個招非議的清客好。

故宮必須具有民族風格,體現泱泱的民族氣質

還有,是不是可以參考如五代徐熙〈玉堂富貴圖〉、宋徽宗趙佶〈芙蓉錦雞圖〉,還是黃荃、徐熙、錢選、邊文進、林良、惲壽平、郎世寧等花鳥大師們的構局,設計出絢麗豐滿或者清雅雋秀的大叢花卉布置,放在顯眼的地方(取代那幾盆零落又普通的蘭花)?倒懸中堂的旗幟是不是可以由像8世紀的敦煌絹畫,10世紀的〈丹楓呦鹿〉,〈秋林群鹿〉,11世紀的〈孔雀明王〉,12世紀的〈梅竹聚禽〉等等掛軸一樣壯麗的圖案撐揚起大廳的場面呢?打開故宮的百寶箱,件件都是設計藝術的典模。

和其他美術館不同,故宮必須具有民族風格,處處體現泱泱的民族氣質。

1965年故宮初設時,我還是個青年學子,高掛前廳的范寬的〈谿山行旅圖〉 曾使我止步屏息,如棒喝如啟示,改變了無知的我對傳統中國繪畫的想法。也曾在極難得的機會裡入庫藏,與荊浩、關仝、巨然、董源、郭熙等大師們親眼相見,親身受教。對故宮我有深切的情感,誠懇的期待。這裡提到的事情,希望可以被當作文化論題── 一個民族怎麼詮釋和展現她的文明──來看,而不是被認為只和個人品味有關。

【2008/08/08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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