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家了】
那一天,無意中從電視新聞,看到倪敏然的太太傷心的哭著:「我沒有家了.....」那煞那,我內心竟揪結著痛著,我無法解讀倪大嫂心中所建構的「家」的模型,不過我卻感同身受當下的痛楚。當年失去母親時,心雖悲痛但因父親還健在,所以感覺家還在,但是一當父親也生病離去時,我曾哭泣的說著同樣的一句話。
失去了父母,總覺得安全溫暖的家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屋子空虛充塞,生活頓時失去了重心,宛如無根的水草一般到處飄盪著。
三十歲那一年,可能是過膩了租屋的日子,也可能是渴望有個「家」?於是在台中東海別墅對面的理想國買了房子,以為有了房子就是有了家,有了家,就等於有了根,就可以從此安定身、心、靈,不用再浪跡天涯。可是事實卻不然,縱使有好朋友同住,儘管常是歡笑滿屋,但是內心依舊感受不到「家」的氣息。
真的,少了可倚賴的父母的家,住起來總是覺得少了什麼似的,哪怕住屋環境再好,日子仍是晃盪不穩,依舊若有所失的尋不到重心所在。
直到有了孩子以後,失去已久的家的感覺終於又回來了,孩子的哭、笑、跑、鬧,填充一屋子空間。在出生幼娃的啼哭、歡笑聲的伴奏下,我愉快的忙碌著,忙著一磚一瓦的為孩子堆砌一個安全、溫暖的家,一如我父母當初辛苦為我們所築的避風港。
現在孩子在台北就學,家裡只剩我一個人,雖然面對一屋子寂靜,但是心頭就是感覺暖烘烘的,一點也不孤單寂寞。
每個人對「家」的解釋、對家的倚賴程度都不怎一樣,不知親愛的朋友,你是如何給「家」下定義的?又是在什麼情況下,你會說出:我沒有家了.....
【小小羊兒要回家】
那一年懷著一份單純的信念:修過兒童心理,喜歡小孩,年輕沒家累,外加也算是大孤兒----雙親年前先後過世,提著簡單的行囊,就這麼一頭栽進中部一家有著童話故事中城堡造型建物的育幼院,擔任起院童們的生活輔導老師。孩子們來自四面八方,但真正是孤兒的卻沒幾個,大部分都是因父母離異而被送來,所以很多是兄弟姊妹檔。
美其名為生活輔導老師,其實就是擔負著孩子們的媽媽的角色,與他們一起生活,一起歡笑,一起工作,一起讀書,一起外出旅遊,出席學校母姊會,親子活動。。。。。除卻輪值需外出採買夥食,那期間我甚少出城堡。
小宜融是就讀國小一年級的小甜甜,嘴甜、笑容甜、聲音更嬌甜,她是育幼院的小天使,任誰都疼她、愛她。 這麼可愛的小女孩,自從三歲被父親送來之後,竟然就被家人惡意遺忘。每逢象徵家人團圓的重要節慶到來時,她總是引領企盼,希望能在院門入口處望見父親或母親的身影。據資深的輔導老師說,小宜融已經在育幼院過了兩個孤獨的年了。
平日這可愛的天使,總環著我的身子轉,殷切的問著:「老師,老師!你當我的媽媽,好不好?」要不就是拉著我的手,以無限純真、嬌甜聲音,渴切的問著:「老師,老師!我可以叫你媽媽嗎?」
呵呵,那當下我總是迷醉於小女娃的天真笑語。不忍拒絕她,更不敢承諾她,只敢毫不吝嗇的給予熱情抱抱。
秋去冬來,轉眼春節又到。社工員帶著遺憾的表情,告訴我:「小宜融的家人聯絡不上,看來她今年又得由老師帶回家守歲過新年了。」
我笑著稱:「沒問題,就由我這大孤兒來帶她遊山玩水去。」小甜甜聽了可樂了,到處宣揚、四處炫耀:「我要跟林老師出去旅行ㄌㄟ!」
除夕那天,整個育幼院好熱鬧,院童們都興高采烈的打扮整齊,等著家人的到來。小可愛當然也已換上新衣、戴著新帽,但不同於等在大門穿堂處的其他院童,小宜融由我陪伴著。在我房裡,我們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立在窗檯旁,由窗內望向大門,我忙著揮手跟院童快樂道別離,並不能免俗的互道「新年快樂」。而原本像隻飛來飛去,愛叫就叫的小小鳥似的小可愛,這時卻變得好沉默,兩眼專注的釘住大門來處,我看得出,小小孩正在搜尋已模糊記憶的家人身影,她多麼盼望此刻也能跟所有院童一樣,有家人來接她「回家過年」
當送走所有院童,我正打點行囊準備上路的時際,房內電話響起,小可愛接起電話,聽完,高興的頭回都沒回的,一路呼嘯直奔而出:「爺爺來接我了,爺爺來接我了。。。。」
親情永遠是血濃於水的,尤其對天真無邪的孩童更是。
明明每天膩你、親你,嚷著要妳當她媽媽的,明明對親生父母早已印象模糊,對爺爺已絲毫沒記憶的孩子,一句「爺爺來了」,讓她雀躍而起飛奔離開。可以想像「回家」的意念早已深埋小小孩的心靈深處。她對「家」有著極度的憧憬與盼望。
我可以理解她沒回頭說再見就奔離---想必她高興終究跟大家一樣,她是有家人的,她更高興自己也是有家可回的人。我為小可愛的高興而高興、感動著。
但是當時也對她沒回頭說再見感到難過,那當下真的讓人難以從前一霎那還與她親膩,後一刻她卻毫無預警的跑開的突兀景象中抽離。
我把心裡的那份難過以被遺棄形容,但朋友說應該是失落感。只是不論是失落?還是被遺棄?兩者間層次或有不同,可不論哪一種都是讓人有著錯愕、酸楚的感覺呢。
那晚,我真的有被遺棄的感覺,內心酸澀,久久不能平。
【他們想回家】
「中秋節」對每個人的意義不盡相同,就我而言,秋節是「回家」與「團圓」的替代詞。隨著年歲增長,隨著閱歷累積,看到了好多屬於中秋的故事,有的讓人欣喜感動,有的卻讓人內心有著無比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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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當我到訪南部某養護機構時,社工員正忙著用電話與院生的家屬聯絡,請家屬能來接院生們回家過中秋,大部分的家屬答允會準時來接,但是就是有幾位院生的家屬好似水氣從人間蒸發一般,任憑社工員本領通天,就是找不著。
四十多歲的阿榮是少數被家屬惡意遺棄的院生之一。他的頭腦一如你我一樣的聰明,思緒條理分明,然而四肢因腦性麻痺的影響,連簡單的坐姿對他而言都是困難的動作---需將其雙腳打開,讓雙腳與臀部三者之間形成穩固的三角形,才能坐穩。大部分時間,阿榮都坐在院方為他特製的輪椅上,用著那雙肌肉張力極強的手,辛苦的敲按電腦鍵盤,藉由電腦文字輸入與保育員溝通,表達他的意念與需求。
父母在世時,無生活自理能力的阿榮,日常生活完全仰賴父母無怨無悔的一旁照料,但自從父母離世後,他的家人就將他送來教養院,剛開始手足還會來探視,但是三五年過後,兄姊就不再來了。
根據周月清等學者於2001年的「台灣成年心智障礙者社區居住經驗分享與模式發展初探」一書中訪問96位住民中發現,有83.3%的受訪者認同「這裡」是他的家,但若可以選擇回原生家庭,他還是喜歡回家----
當我看到這個統計數字與報告時,整個人宛如被電流觸及一般,有種莫名的疼痛,內心翻騰攪動不已,任由「回家」兩字在腦海裡,在眼眶裡,在心房深處迴盪著。
我不知道今年在皎潔明月映照下的阿榮,當心中的丁點盼望---「回家」落空時,內心有何感想,我不敢問也不忍問,但是我卻清楚知道此刻我的心是糾結酸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