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國外，逢年過節，有特別敏感倍思鄉者，也有不知不覺，無關痛癢如我者。日本沒有中秋節，但受中國古來影響，有仲秋名月之說。自明治維新後日本的節氣祭典全改成新曆，除了仲秋。因為新曆的八月十五可能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改無可改。

    仲秋賞月由來已久，平安時代自唐傳來，貴族們競相効彷。或於樓台亭閣間設宴飲酒觀月，或乘舟泛波水上尋月。只是日人觀月宛若賈府吃茄子，手續繁複，講究多多。首先，賞月並不直接看賞天上一輪明月，而要觀賞在池上杯中的月映，或是直接泛舟出湖入江追覓在波心浪痕間的一抹月影。然後杯酒唱和，或寫漢詩，或吟俳句，或作和歌，則一如中土。至於藉此月夜發情追逐者，更不計其數，遍地風流，一派綺旎。另外閨閣間也時興以月見丸子，小芋頭，枝豆，栗子等應節食品供月。所謂的月見丸子，就是用白玉粉裹紅豆餡，搓成圓月狀的丸子。大正到昭和中期，常有小孩用長木棒或竹子剌取他人院子裡的月見丸子或小芋頭，但一般人家都習以為常並不責怪。又因為此時盛產小芋頭，所以有些地方又把八月十五稱之為「芋名月」。

    不過這些都是昭和以前的事了。近幾年日本西化嚴重，加上人情淡泊，經濟蕭條，早沒有人去談月賞月。尤其在大都會的東京，月色已被繁喧的霓虹燈影漂淡無色，只有在電視新聞報上兩句時，才偶爾覚起。有一絲奢侈的惆悵。

    今年因為上了臉書，見諸位好友都貼上「中秋節快樂」的帖子，才驚覚中秋就在今天了。推窗出外，見一輪皎月掛在新宿高層大厦樓群上，一如千百年前古人所見一般，未損分毫，不知何人初見月，江月何時初照人。亙古的天問，問與被問的人都已然不在。只有這冰心玉壷般的皎皎明鏡依舊照著前扑後繼，延延不息的來者。

    人在生命的每個階段裡所看到的明月都不一樣。年少時只知恣放輕狂，中學時曾與某人在宿舍的房頂斜臥看月，低吟「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渾然不識愁滋味。而今遍嚐人世辛酸，再皎潔的月色也洗不盡污濁的傷痕。而當日一同觀月的人亦不知何處去？才知道當時的尋常是何等的難能珍貴。恍恍昨夢不可追，唯願千江有水千江月，嬋娟依然照著天涯共此時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