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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戀織文:《天母生活》
2007/11/19 23:50:44瀏覽1007|回應0|推薦15


  天母的居民喜歡養狗,而狗喜歡吠叫。白天叫,晚上叫,深夜時段經常見鬼似的吠叫。高興叫,憤怒叫,受驚時更是鬼哭狼嚎的叫,做惡夢時則是可憐的哀哀亂叫。所以我住在天母時經常戴著耳塞寫字睡覺,否則我會瘋掉。但是出門時,我又無條件對著那些大狗小狗迷你狗隻隻讚譽有加,實在是很難理解那麼可愛的生物會發出那種地獄惡鬼似的聲音。

樓下鄰居的狗每日清晨固定練唱,樓上鄰居已經揚言宣告有朝一日絕對要親手毒死牠。我沒那麼瘋狂,我只打算檢舉飼主而已。然而某日下樓看見小狗本尊,巧克力色的迷你狗,深黑圓大的眸子對著我興奮得不斷吠叫,我對牠的美貌為之傾倒,從此後就斷了密告的念頭。

有一日在巷弄裡遇到外國人遛狗,那隻狗足足有我的兩倍大,全身黃棕色的長毛垂掛。巷弄本來就窄,而那狗肯定是有北歐血統的,牠懷抱著一身冷冷的熱情不斷地向我靠過來,我退到無路可退,被牠活生生逼到牆角,牠還不肯鬆手,不斷聞嗅我。我快哭了,無助地蜷縮成一團。牠的飼主看見我狼狽的樣子覺得好笑,他不斷用非常標準的國語和我說話:「不要怕,牠不會咬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其實並不是怕牠咬人,牠靠得那樣近,活像個虎視眈眈的發情者,且又那樣巨大,只要稍微熱情一撲就足以把我整個人放倒。我覺得想哭,當生命被另一個生命逼到無路可退只能任其上下其手時,心情總是無限悽慘的,特別是當對方的力量又數倍於自己時,那種落魄真是令人難以茍安。終於牠的飼主硬拖著牠離開,牠彷彿還戀戀不捨似的回頭凝望著我,不爭氣的我卻已經被嚇得開始落淚了。

貓似乎比較安靜,只有在發情期時聽得到聲響。每次聽到那神似娃娃的啼哭聲,我都不免要神遊太虛,滿懷愁悶地重新窩回床舖去。貓哭令人睡成林黛玉,每日家情思睡昏昏。那聲音慫恿我體內的女性能量使之無限嚮往,卻迫使我體內的男性能量滿床翻滾痛不欲生。

一日我寫字正趕,屋裡的燈泡卻忽然壞掉,整間房子一閃一閃的,壞掉的燈泡就是有這種特效,瞬間把房間的氣氛閃成鬼屋。我在鬼屋中十萬火急的趕工,再加上冷媒漏掉永恆二十九度的冷氣,無疑更是雪上加霜。心情正壞,窗外忽然一隻貓極其慵懶地啼哭成娃娃,我心驚手滑,幾乎握不住滑鼠。唉!罷了、罷了,天欲亡我,於是認份地躺回床上去翻滾。不料樓下的小狗似乎不明白貓咪呼喊春天的快樂,硬是加入破壞合唱團,狗衝著貓不斷地瘋狂吠叫來勢凶惡,大有嫌貓太過猖狂之意,瞬間惹惱了迷夢中的貓咪。貓換了嗓,變成邪惡低鳴的蛇嘶聲,不用眼見也知道牠正在拱背。貓不諳人語,否則大概會效法星光大道的主持人,故意捏尖了嗓子吼一句:「干你屁事啊!」

屋內鬼燈泡、爛冷氣折磨我的身體,窗外貓狗大戰凌虐我的聽覺,我在耳朵裡塞入耳塞,躲在被窩裡痛哭一陣,然後僵著臉起床繼續工作。彼其時,窗外的貓狗依然戰鬥不休,彷彿時光倒流一般,我的記憶氛圍又重新回到童年時代的阿修羅家族,在永恆爭執不休的族人當中一個人默然讀書,默然到如同窗外鄰居房舍牆上的水渍霉污,一年四季都憂愁困苦地泛著青光。
 

住是這樣,吃的更是沒什麼好說。巷子口那間店面幾年來幾乎開什麼倒什麼,這個月重新裝潢換成摩斯漢堡,這才看得見生存下去的一線曙光。大葉高島屋獨撐了許多年,如今在眾多的百貨競爭對手裡亦不見萎靡,似乎仍然想要撐持著繼續賴活下去。物質世界裡到底是物質彌堅,物件縱使壞了也聽不見悽厲的哭喊,不像人是血肉之軀,落地必然成泥。高樓墜下後必成一灘模糊的血水肉泥,比豬肉攤上的斷腿殘肢還要不如。話說回來,天母的士東市場倒是全台北市唯一設有冷氣的傳統市場。然而,僅管冷氣呼呼地吹,肉攤依然是腥的,排水管裡依舊是紅紅的血水,雞鴨鵝豬牛羊的眼淚在這裡依然集體哭成了紅色沒有意外,而紅色是受傷的顏色。

我最常去的地方其實是遠近馳名的「胡思二手書店」,位在中山北路六段某間服裝店的二樓,木質的樓梯與書本壁紙一樣悅目。小小一間書店,是我永恆的懷念。

天母生活,無非就是貓叫狗吠,才居住兩年,我已經感覺到非常的疲憊。我想我是把世間的貓貓狗狗都看盡了,覺得一切可愛生命不過如此。然而是否真要離開這裡,我的內心依然沒有定論。我總是非常渴望落土安居,卻又不斷嚮往遠方。也許日後在遠方回憶起天母時,我已經能夠包容這一段貓叫狗吠的記憶,悟得這便是人間最真實的聲響。

 
文/楊璇戀 96.06.27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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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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