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也曾經這樣快樂過
外婆說 小時候的我很喜歡唱歌
總是一個人在娃娃車裡唱作俱佳的扭著屁股，咿咿呀呀的自得其樂
因此常常吸引過往路人的目光
對於別人的逗弄也向來很肯賞光，總以咯咯咯的可愛笑聲回報，所以很得客人的喜歡
來店裡光顧的叔叔阿姨都愛來找我，輪著抱我玩
我就順理成章成了外公那片店面的小活招牌
有一次外婆推著我去找人串門子
一時聊的太起興，竟忘了我的存在
由於友人的家住在高坡上
小姐我搖著扭著車子就往坡下滑
這坡的盡頭可是一條河吶
等外婆發現不對勁兒時，娃娃車早已不見蹤影
嚇的臉色發青的沿路追趕並大喊求救
待人車平安追回時，外婆抱著就趕緊帶去收驚
我想那時候的我應該還小的不知道要害怕吧，或許該收驚的是外婆
這部娃娃車是陳克伯伯送的，他是和父親一起隨著青年軍來台的同鄉。他終身未娶，也沒聽說他在大陸有妻小，年老後，選擇至有醫療照護的老人公寓度過晚年。不愛麻煩叨擾人的個性，使得他也很少跟同袍往來，只是偶爾互通電話了解彼此是否相互安好
父親說陳克伯伯對我非常疼愛，常常抱在手裡就捨不得放下
那時的我實在太小，對他完全沒有記憶
印象裡只見過他兩三次
最後一次的造訪是在我高中的時候
或許那時的我正值敏感的青春期
總覺得這人平時沒見過，每次來都是選在父母不在家的時刻
說話時又笑瞇瞇直盯著人瞧的不自在
雖然仍是備茶、水果款待，但是對他的態度不是很友善
甚至在語言上對他因防衛而排斥不恭敬
他望著牆上掛的幾幅油畫與工筆花鳥，驚異的問我：這是妳畫的嗎？
他不知道他這句問話踩到我的火線
因為那個年代父母的教育心態，除了嚴格之外，就是習慣以否定的態度，希望能對子女有所激勵，但是這種方式卻對我的性格造成很大程度的負面影響，思考模式總擺脫不了自我否定與自卑的陰影
所以他這句話戳到了我的痛處
我冷冷的回他：這些都只是課堂上的臨摹而已，是學校要作業展覽，我畫的不好，沒辦法，只好讓老師勉強挑這幾幅
他問我可不可以送他一幅
開玩笑！那種東西怎麼可以送人？我當場就回絕了，還覺得他太誇張，明明只是一個高中生的初學習作，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一般人都是要收藏藝術家作品的不是嗎？這人真是奇怪
當時的我哪裡能體會他的心意呢
自此以後陳伯伯就再沒來過我家了
我也因為畢業投入職場，忙自己的工作而逐漸淡忘
直到多年後有一次和父親閒聊，他對我提起陳伯伯住進內湖山區的一個老人社區養老，那裡的設備還不錯…並提及幼年時對我的諸多疼愛，以及在我讀書時曾多次拿錢給父親補貼我的學費，還告訴父親我的畫畫得很好，要我繼續學習等事
父親說：你小時候坐的搖籃車，就是陳伯伯買的喔
聽到這裡心裡才恍然更感到慚愧，這些我都不知道呀！原來有人一直這樣默默的疼愛關注我，我卻對他這樣的不禮貌
後來幾次欲邀請陳伯伯至家中作客，都被他以路遠不便及不想增添大家麻煩的理由婉拒了。想至內湖看他，更是一直都沒有因緣具足的機會，總是心理滴咕著，父親卻說：他知道妳有那個心意就好了，妳上班也忙，我們去了也許反而是麻煩人家
「怕麻煩別人」就是父親那輩的思考模式
所以只好偶爾向父親探詢陳伯伯的生活狀況，但想去看他的決定一直都放在心裡盤算。只是人生的機緣就是這樣，當下沒有把握，過去了就再也無法回頭。我因工作需要而搬至南台灣，假期原本就少得可憐的我，更無法抽得出時間去實現我心裡的想法。
這次四月清明返家的時候，父親告訴我陳伯伯因肝癌過世了，離世的時候仍是不忘叮囑「不可以麻煩別人」，因此沒發任何訃聞，也不舉行公祭，他的後事只由他在大陸的姪女備辦，連他安葬在軍人公墓的哪個地點，我們都不知道，也無法去祭拜
父親還說社區的醫護人員告訴他：陳伯伯直到離世時，心裡仍一直記掛著一個名叫玲玲的小女孩，那裡的人都知道這個小女孩是如何的乖巧貼心…
陳伯伯，您是因為那次的造訪而逞罰我嗎？否則你怎麼可以這樣殘忍，連最後一次讓我向您表達心中謝意、歉意的機會都不給我？
您知道我心裡有多麼的遺憾與愧疚
您那自以為是的「不麻煩別人」其實是將自己與別人的距離切割呀
您是有同袍、晚輩關心的
您不該讓自己這樣孤獨以終啊
讓別人一輩子對你留有遺憾，那是很殘忍的
現在，我也只能在佛前為您點一盞心燈，願您好走，從此脫離生老病死
這輩子欠您的畫，若沒實現，來世一定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