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碧光澤的夕照雲霞--於越南頭頓市

    橙色陽光無力映照著，ㄧ隻白鷺鷥輕盈劃過濕地，微風吹撫他懸在枝枒下的身軀，當勒緊的喉頭再也容納不下一絲氣息，眼瞳的光亮正一點點在流失，他沉進暗黑深處的最後一瞥，是白鷺鷥自由滑行的優美弧度。

     墨黑迅速吞噬著他，只剩猛烈的風「呼呼」灌進他的衣領，今生的畫面雜亂無緒的在他腦海明滅閃爍。

     千萬種影像中，他捕捉到3 歲兒子那雙清澈如鑽石般的眼眸，快速轉換後是妻子那張堅毅緊閉的雙唇，隱約從嘴中一字一句似乎訴說著什麼，瞬間又變換成小佳皺著鼻子輕笑的紅嫩臉龐，他依然清晰記得第一次撫摸小佳滑嫩臉頰時的心悸！

     那種純然的喜悅像振翅翱翔天地間的白鷺鷥，小佳迎合他的眼眸帶著信任的鼓勵，他捕捉小佳放射出來的點點閃光，忘卻一切禮教束縛，急促喘息聲中，他敏捷似豹一心只想獵取眼前溫馴獵物，小佳是隻善體人意的貓咪，輕柔無語嗚嗚低吟，不時抬眼凝視著他，這雙似曾相識的眼神，只有完全的清澈單純，他即刻陷溺在如詩的深邃情思裏。

    在一片黑暗中，記憶的畫面一頁頁四散，他的綺麗美夢被快速浮昇的影像打碎……..。那是爸爸圓睜怒眼，氣急敗壞指責的聲音：「除了讀書考大學，不準你交女朋友。」    

    「…..她很好，不會影響我……..」

     「一個高職生有什麼好？你再和她往來，就滾出去。」爸爸毫無商量餘地的怒容，讓他心生畏懼。

     下一頁記憶落在澄碧光澤的夕照裏，他嚅囁告訴那女孩的決定，女孩清澈的眼神閃著一絲不可理解的疑惑，最終還是沉默的揮揮手消失在層層光影中。

     漸行漸遠的女孩將他青春年少的初戀熱情一點一點抽離。

      那是他唯一一次運行在父母親期待的軌道外，往後他的人生完全回歸正常軌道，娶了父母親認可的大學同學，生下健康聰明的兒子，在世俗的眼光裡，架構起一幅幸福快樂的美滿家庭藍圖。

    人生到此，夫復何求？

    但他總覺得生命裏尚有個無以名狀的缺口，在他不設防的時候，蠢蠢欲動的在呼喚著他。

    遇到小佳時，他被小佳既清純又無所謂的眼神困惑著，這樣一個清秀的小女孩竟然有個破碎的家庭，父親棄她而去，母親忙著賺錢養家，她的功課始終徘徊在最後，身為導師，他只單純的憂慮小佳：年紀這樣小，怎可對課業對一切都完全不在乎？

     週六一對一的課業輔導持續進行，小佳看待他的眼神從什麼時候轉變？或是他對小佳的感情是如何變質？他不想探究也無力理會，他只期待每次單獨對小佳講解課程時，心底那份沒來由的歡愉騷動，只有在那時候，他才感覺他的澎湃熱情又重新活過來，年少時被快刀斬斷的情思，那份悵然若失的情緒似乎找到填補著力處，體內有股溫熱的因子不受道德禮教的束縛，毫不掩飾的撩撥他脆弱的心扉。

   只是「師、生」那條無形的分際線，依然嚴緊的捍衛在他極力把持的道德觀裏，他苦苦死守這條界線，這樣的情愫在小佳一次似笑非笑的問話中立即灰飛煙滅。

    「老師，你做我爸吧！」

     他無聲，不置可否的笑笑！

    「不行哦？那做我男朋友，可以吧？」

    他驚悚的直視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女孩！本能的反應就是搖頭。

     「也不可以！你還是喜歡做我的老師哦！」

     小佳神色自若的看著他，他無暇顧及內心激盪的衝擊，聽若未聞的低頭改著小佳做的習題，等情緒平穩了，才抬起頭，板著臉說：「妳看妳！才剛剛教過，又做錯了！」

     小佳毫無心機「噗哧」一聲笑出來：「老師，你幹嘛像個老頭一樣啦！這樣太辛苦了！」

     他看著揚起灩灩亮光，青春正盛的小佳，想自己一路活在父母深濃期盼下的成長歲月，不敢逾矩的在父母親建構好的固定模型中呼吸，循著模範公式行走：讀好書、謀到固定教職、娶一個相等地位的老婆、生下孩子。時日一久，他也分不清他一路循規蹈矩的完美人生和老頭有何不同？這樣的生活辛苦嗎？他只知每天在生活的鐘擺裡，馬不停蹄的扮演好每個模範腳色，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小佳，小佳還吱喳說著：「……還有我們班那個蔡大頭啦，他真的很白目呢，他說老師喜歡我，又還要硬裝沒有，老師，你說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 他還是不能適應這種新新人類跳躍式的說話問答方式。

     「就喜歡我啊！」

     他愣住，不知如何應答。

     「老師，你不說沒關係，可是我很喜歡老師哦！」

      這樣簡單一句話，竟讓他心中升起一份無以名狀的驚喜，他認真的看著她：「妳是說真的嗎？」

    小佳笑著點頭，帶點不解的神情說：「老師，你今天不太一樣！」

    他的手輕輕劃過小佳稚嫩臉頰：「是妳讓老師的心飛翔起來了！」

    小佳似懂非懂的聳聳肩，臨出門時，他不忘叮嚀小佳下星期月考了，要多讀點書。

     小佳未等他說完已撲向他的懷中，口中喃喃念著：「老師，你對我真好！」

     初始他的手猶豫的垂縮著，小佳繼續在她懷裡幽幽說著：「從來都沒有人像老師這樣關心我。」

     他感受到小佳身體傳來的溫熱氣息，小佳柔軟的胸部抵著他的胸口，一陣浪潮般的熱流瞬間流竄他的全身，他再也無力抗拒，只想緊緊擁抱住這真實溫暖的歡愉，這樣忘情的擁抱已徹底粉碎他苦心偽裝的那道牆，他想：反正人生漫漫啊！他這一生所謂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爸爸、好老師都是活在別人的期許下被動而做，現在就輕鬆愉悅的讓自己做一次真正的自己，他輕輕呼一口氣，滿足的閉上眼，溫存摟住這已然爆破的甜蜜喜悅。

    越過那道師生的道德牆後，他由精神上層層束縛的的自命清高，便輕易解脫成肉慾上的盡情釋放！他不必再與心中沉重的道德觀拔河，也不必做作的對小佳的愛慕視而不見，他的心彷彿又重回年少那種浪漫風情，十多年前那道遺憾缺口，在小佳身上得到完全的救贖，他的臉龐因歡喜的雀躍而煥發燦爛光采！

     歡愉美妙的時光易逝，檢視與小佳相處的每個細節都是純淨美麗的詩歌，他感覺是那般浪漫無瑕！

     轉眼夏季的第一聲雷鳴，終於結束了這一季鮮麗繽紛的暮春。

     那是個窒悶的夏日，天空鬱鬱的灰，汗流雨下之後心裡也沒個安放處的只是煩躁，空氣似乎是死一般沉滯！幾聲悶悶的雷響後，天色迅速變暗。

    下課後，小佳若無其事的走來告訴他：「老師，我將我們的事告訴媽媽了！」

    他的臉瞬間凝成死般灰白，身軀越來越輕盈，似乎陷溺進更黝黑幽深的空間，到此刻他依然不解：小佳為何背叛他？ 

    也許純潔無瑕的感情假象，就像個自欺欺人的謊言一樣一戳就破 。

    他感覺血管內的血液急遽凝固，腦海裡波濤洶湧的影像已漸漸淡去，最終只留下千萬個墨濃黑點，黑點的的吸力迅速將他往下拉扯，他無力抵抗。突然一陣風吹來，將他的身軀輕輕搖晃起來，他低垂的頭，被風吹起而飄擺的衣服，只能任由風擺佈成舒適的垂懸狀態，遠遠望去，像在碧橙的天光雲影間得到最自由的舒放。

    遠處警車嗚嗚聲由遠而近駛來，驚起幾隻白鷺鷥，牠們翱翔飛上天際，滑行出優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