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我的寶貝
又再一次, 妳寄來的信被傳到垃圾信箱去, 好在我都有再去檢查一遍.
我希望妳感冒好些了; 我也是, 喉嚨痛加上頭痛.
家裡的壁爐很盡責, 我已經清過它了. 如果妳現在也在家, 我會對妳做相同的事 (註一).
下了好多雨, 風也大. 不過, 現在天氣又正常了.
妳不用提前回家來, 把妳預計要做的事做完.
至於法比歐是不是你的情人, 我不認為我有選擇權.
我愛妳太多, 以致於無法失去妳.
或許妳有時感到跟我在一起無聊, 偶爾妳會需要跟除了我之外的另一個男性相處, 即使妳已經嫁給了我.
我必須接受這樣的情形, 必須接受妳有妳的需求,
伴侶之間的生活就是一種妥協.
昨天, 我在網路上讀到很多過來人的證詞.
有很多並非婚姻不幸福的太太們說, 單身時的生活趣味與刺激, 隨著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而逝; 而擁有婚外情人, 使得她們更快樂, 也在婚姻生活裡活得更好.
再則, 妳有些女性友人, 在她們的生活中同時擁有不只一個男人. 她們或許也是妳的靈感來源之一,
而妳並不驚訝於她們的態度, 似乎也覺得平常.
以一個老婆而言, 妳實在是激發所有熱情的女人.
妳從來沒有推開過我, 當我想跟妳做愛的時候 (極少).
我愛我們之間的小遊戲.
妳美麗又聰明, 當妳和朋友們出去玩時, 我確定總是會有無數男人千方百計, 盡其所能地想要征服妳.
我不批判妳, 所以不要因為這封信的措辭而感到被冒犯.
我這樣想有沒有錯 ? 我這樣想有沒有道理 ?
最好是誠誠實實地說 : 我已經準備好了要接受這一切.
我不要把妳關在家裡, 假裝我們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我同時知道如果妳出門而沒我作陪, 總是有可能會遇見別的男人.
我將不會再要求妳做任何解釋.
這就是我所想說的, 我不會再用此議題煩妳.
我將繼續愛妳, 如同我一直以來的一樣.
Je t’aime (註二)
註一: “清煙囪” 在法文裡 也隱喻做愛愛的事
註二: Je t’aime = 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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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著行李, 才剛剛跨上凌晨五點多開往尼斯的小火車, 就傻了眼. 火車老舊不說, 怎麼會是一個個小包廂 ? 而且走道上燈光暗淡 ? 迎面看到的三兩旅客, 都是說不出的怪怪不正常. 外面又冷又黑漆漆的, 單身旅行的女子, 如果沒有看到火車站裡牽著大狼犬巡邏的警察, 怎會安心? 問題是 : 警察和警犬並沒有一起上火車.
以前小玉在RER上被搶劫的景象又浮現腦海 ( 她個子嬌小, 看來溫順. 巴黎讀書時被搶被打的經驗都有, 好不容易熬到學成了, 迫不急待地打包行李, 買了機票要回台灣去了, 卻在去機場的火車上再度被搶劫. 行李,錢,機票… 連頸子上掛著的從出生後就不曾取下的一塊玉也沒放過… 她說: 她恨死了法國.)
如果我在包廂裡被怎麼樣 ? 誰來救我? 小玉的下場難保不會演在我身上啊 …
車票沒對座, 只能自己找位子. 我打開第一個包廂, 裡面是兩個把座鋪當睡鋪的衣衫襤褸的年輕人. 第二個包廂, 滿是酒味和煙味. 第三個是個不甚和藹的老太婆, 還帶著大小兩隻狗, 臭臭的. 第四個包廂終於沒人, 我逃命似地鑽了進去, 馬上關緊門. 可是門上沒有鎖, 燈光依然暗淡; 窗戶上除了自己的倒影, 也看不見窗外的景色. 我只希望外面陰暗的天空快點亮起來, 這樣至少比較不令人害怕.
“咻”的一聲, 包廂門被拉開來, 我整個人嚇得跳了起來. 還好, 不是搶匪, 不是醉鬼, 也不是怪叔叔, 兇婆婆或是臭臭狗; 是… 居然是一個美麗而且氣質高雅的年輕女孩. 她顯然也害怕入錯包廂, 機警地四處張望, 確定只有我跟我的行李箱; 而且這兩樣東西看起來都沒有致命的危險之後, 便很有禮貌地問:
“ 我可以跟妳同包廂嗎? ”
“ 可以, 當然可以.”
我也正需要一個人壯壯膽, 一個至少看起來正常的人.
她的行李比我的大多了, 是硬殼的. 拖進來一時也沒處擱, 就擺在我倆之間. 門關上沒一分鐘又被用力打開, 這次我們倆都一起跳了起來, 尤其來者看來不善, 明顯是個醉鬼. 她比我靠近門口, 應該也比我大膽, 因為我已經看到她對著醉漢疾言厲色地大聲喊說 :
“ 你要做甚麼?! ”
“ 有沒有香菸? ”
“ 沒有!! ”
醉漢看我們兩個都嚴肅, 而且目露兇光, 居然也就不敢多停留. 他一走, 她就馬上關上包廂, 並用硬殼行李箱擋住門口. 這時我倆互相交換了一個微笑, 也稍微放心了.
我趁機仔細打量了她, 金髮纖細, 模特兒的高度, 修長的雙腿穿著合身的牛仔褲, 上身是一件微微露肩的長袖羊毛衫, 外面是同樣軟質的長外套, 披著圍巾 … 十分女性美. 五官細緻的只有尼可基嫚可以比擬, 皮膚像瑭瓷, 剔透而無斑點, 長長的睫毛底下, 一雙藍眼珠像兩灘深遂海洋.
火車慢慢啟動了, 我們沒有再交談. 隨著韻律節奏單調的前進, 我將頭靠在左邊臨窗點, 閉目休息, 她在我對面右前方也做著一樣的事.
不到二十分鐘, 我倆又一起被驚醒.
這次是她的手機響起. 她先說了好幾聲抱歉才接聽, 同一個小小包廂裡, 我不可能不聽到她講話, 但是她仍然盡量壓低音量, 稍稍轉頭背向我, 並且用一手微微遮住講電話的嘴巴.
除了一開始的”同廂共濟”之情誼, 我開始對她好印象起來. 她身上很多肢體語言, 是一般歐洲年輕女子沒有的教養. 有點兒像是一個芭比娃娃的外貌, 卻表現出一個日本仕女的舉止.
收了電話, 她再道歉一次. 我笑著說沒關係, 我們也就聊開了 …
她叫做莎哈, 是瑞典人. 剛剛從巴黎搬到法國南部, 人生地不熟, 不喜歡南部, 法國先生常常因工作不在家. 所以她無聊地想回娘家, 現在是去尼斯搭飛機回瑞典的.
我說, 我叫七琴, 是台灣人. 之前也跟先生住巴黎, 也是剛剛搬到南部來, 也是人生地不熟, 也還沒喜歡上南部, 法國先生也常常因工作不在家. 所以我也無聊地要去義大利看朋友, 現在是搭火車到尼斯換另一台火車.
我們在尼斯分手前互留了手機號碼與email, 這是2003 年秋天將入冬的時候.
莎哈後來成為我遷居法國南部以來最要好, 最無話不談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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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往常一樣, 農曆新年哈尼總是不在家.
家 ? 這哪像個家 ?!
連睡覺的房間都還沒粉刷好, 客廳裡通往二樓的木梯子拆了, 架起鐵鷹架在粉刷通往二樓的天花板. 到處是一堆堆土石工具. 這是 2004 年的春節前夕.
不管了! 年總得過, 趴踢照辦.
我很快地邀集一桌客人, 幾乎是我半年來認識的所有朋友, 連我在內總共六個不同國籍. 其中的瑞典籍來賓, 就是莎哈. 春節大餐從晚上七點半開始, 到隔日凌晨三點半才依依不捨地散會, 賓主盡歡.
有一個預期之外的來客在凌晨兩點半到達, 是莎哈的丈夫阿列士.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列士, 他是法國空軍戰鬥機的飛行員. 當他停好吉普車, 走進我家院子的時候, 我著實有驚艷的感覺. 尤其看過捍衛戰士(Top Gun) 那部電影的人, 絕對可以想像當湯姆克魯斯出現在我家時, 我的眼睛可以瞪多大了. 話說回來, 他比湯帥還高呢 !
我跟莎哈這時早已成為麻吉, 在 “人生地不熟”的南部將彼此視為知己. 莎哈的美麗與穿著打扮的高雅, 常常連我都看得入迷. 跟她出遊也莫名地有一些小小虛榮. 好像可以把她吸引旁人欣賞的眼光 “錯覺”為自己的功勞. 可是我連她老公的照片也沒看過, 我不知道他這麼出眾,
這一對璧人兒, 簡直可以去拍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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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吼 … 怎麼沒聽妳說過 ? 妳老公那麼帥, 妳跟阿列士很相配呢… ”
“ 謝謝. 可是… … 我有一個男朋友. ”
“ … … … ”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 是我在巴黎讀研究所的同學, 哥倫比亞人. “
“ … … ”
“ 他叫法比歐. ”
“ … … “ 我還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一方面也不知道接甚麼話, 一方面也想讓她暢快說完.
“ 可是, 我們在我搬到南部前分手了.”
“ 為什麼? ”
“ 我也不知道, 我提分手的.”
“ 妳不愛他了嗎 ? ”
" 愛"
" 那為何提分手?"
" 我不知道搬到南部之後如何再繼續, 我說分手只想試試他, 沒想到他雖然看起來很傷心, 卻也沒有說不. "
莎哈十九歲就嫁給阿列士, 她說阿烈士跟她求婚的那一幕, 相當深情動人.
“ 他看起來那麼純情無辜, 我覺得我如果說不, 他會當場哭出來. ”
阿列士是家教甚嚴的莎哈的第一個男朋友. 莎哈一直十分有禮謙虛而且低調, 我只知道她娘家有個度假小屋, 小屋座落在一個安靜的小島上. 多年以後, 才發現哈尼的朋友的朋友, 也認識莎哈老公. 那個人說, 阿列士的太太, 那個瑞典女孩, 娘家很富裕, 在瑞典擁有一座小島.
娶了莎哈的阿列士家族, 經濟狀況亦不差, 我後來陸陸續續知道他們在瑞典, 巴黎, 和法國南部好幾個城市都有房子. 不過, 這一對年輕夫妻, 又都性格溫暖活潑, 沒有一丁點兒財大氣粗的樣子.
“ 所以妳就說YES 了? ”
莎哈點點頭.
“ 那你愛不愛阿列士呢? “
“ 愛是愛, 可是我當時還小. 我不知道… 後來好像熱情漸漸沒有了.”
莎哈跟我認識時才剛剛從研究所畢業, 加上實習一年.
二十六歲, 從來沒有上過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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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斷仍絲連的莎哈和法比歐, 終於還是讓阿列士發現了.
至於如何發現的, 我不知道, 連莎哈也不知道.
綠巾罩頂的阿列士是否氣極敗壞 ? 折了出牆紅杏 ? 或至少大吵一架 ? 或去找法比歐, 當場理論(來文的), 或揮他幾個拳腳(來武的) ? 或提出… 離婚 ?
我們都猜錯了! 阿列士甚麼都沒有做, 阿列士給莎哈寫了一封信.
是用法文寫的, 莎哈把它轉寄給我, 也同意我今天寫出來.
我一字一字地翻譯, 盡全力照原文, 完全不修辭, 也不考慮中文語法.
第一次讀信, 我就感動得掉下眼淚來. 逐字翻譯時再掉, 翻完再檢查一遍時, 早已淚眼迷漓 …
這就是一開頭的那一封信.
到底是甚麼樣的大愛, 這麼無私與包容, 這麼疼惜與憐寵.不計較過錯, 不口出惡言.
寧願獨吞苦痛, 自己尋求療傷;
也不願意傷害, 更不願意失去嬌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