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三鶯部落後援會:http://support-sanying.blogspot.com/
三鶯部落巴奈阿姨的口述歷史
巴奈正在重新建造的家中,閱讀和部落議題相關的文宣。
我叫巴奈,漢名叫潘金花。邦乍語裡「巴奈」是稻穗的意思,一個很美很重要的名字。我的故鄉在台東縣池上鄉,我們稱為「基喳拉艾」。
農村子女
我小時候曾到高雄讀書,回部落後就留在家裡做農,空閒時偶爾到教會幫忙。我先生年輕時是個插秧好手,以前部落裡農忙時大家會互相幫忙,今天誰家要插秧,大家就一起去幫忙,這家好了明天換另一家。
我 和我先生就是一起工作、互相幫忙認識的,因為家裡只有我和姐姐兩個女生,所以他是以入贅的形式住進我們家。後來隨著農業發展,農會推動香菇種植,當時我們 年輕力壯,一種就種了三間,從那時候開始創業,也只有一個孩子,晚上都不睡覺忙著照顧香菇,努力地存錢想要蓋一間自己的房子。
婆婆的水田
我婆婆有塊水田,她原本是佃農,後來三七五減租政策實施,種多少地,就可以取得多少所有權。我先生那時大概15、6歲,一聽到消息就趕快到田裡幫忙犁地,其他佃農也跟在他後面搶著種玉米。那塊水田就是這樣來的,婆婆和我先生都很珍惜那片土地。
婚 後我和先生向婆婆表示想繼續耕種那塊田,婆婆也同意,便辦了過戶手續將名字變更成我們的。那時政府公告若耕種需要金錢可以申請補助,買推土機、整理土地都 需要一筆錢,我就到台東銀行申請補助,卻不知因何理由被駁回。後來又跑農會、土地銀行,好不容易申請到一點點錢,才能繼續耕作土地。
第一次為家抗爭
後來部落來了個外省伯伯當村長,他鼓勵部落的建設發展,要大家一起蓋房子。我在池上有一個家,那棟房子就是用耕作那塊土地與香菇種植所賺的錢,一點一滴存錢蓋起來的。
但不到一年,政府就公告說整個村莊都是違建。某晚有戶房子被怪手拆了,鄰長便召集大家去台東縣議會抗議,我們想想都覺得是不錯的建議,就答應一起去。那時候民進黨還沒成立,大概是我第2個女兒出生,民國61年的事。
隔天整個村莊的人坐滿兩台遊覽車一起出發,但還不到縣議會,半路就被攔下來了,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警察,就把我們趕回去。不久後有官員來村子要大家去財產局申請土地與房子,說到那裡就會有人教我們。
從 申請、租賃到買回土地,這些手續我都親自跑過,雖然路途很遠、手續很麻煩,但是為了自己的家,大家都非常用心,因此我現在可能是三鶯部落裡比較瞭解土地相 關規定的人。這也是為什麼我現在那麼堅持要留下來抗爭的原因,過去的經驗讓我知道我有居住權、生存權,而這也是一個原住民應該被政府保障最基本的權利。
不得不離鄉背井
後來台灣退出聯合國,石油漲價,經濟不景氣,農業也開始蕭條,但女兒還在念書,我先生只好跟著朋友到處工作,本來在玉里的大理石廠工作,後來到南迴鐵路的工地。
鐵路通車以後工作也告一段落,只好和朋友到台北,隨處跟著工地做板模工。我的女兒也陸陸續續到台北工作,其中一個身體不好,姐姐說:「媽媽,妹妹生了很嚴重的病,妳可不可以來台北照顧妹妹?」我捨不得女兒離鄉背井又生了重病,只好賣了家裡的地離開部落到台北照顧她。
但那時我最小的女兒五專還沒畢業,我必須另外找份有固定薪水的工作供她繼續唸書,她也曾經想要放棄學業,我對她說:「妳無論如何要堅持,一定要把書讀好。」
我只好到榮總醫院做看護人員,一邊照顧生病的女兒,一邊工作。曾經照顧過一個從國防部退休的伯伯,他老是跟我說:「小姐,現在政局很亂,要趕快離開台灣。」
我 腦筋一下轉不過來,但被他這樣一講感覺十分不安,便問他要離開去哪裡?伯伯說他要移民去澳洲,我很氣憤地跟他說我的家就在台灣,無論台灣怎麼變化,我都要 留在台灣、死在台灣,他才理解我原住民的身分與堅定的認同,而今天政府再怎麼亂來,我也不會逃離台灣和這塊土地,因為這是我的故鄉,這是我的地方。
來到三鶯
民 國88年我婆婆過世,那兩個月必須一直在台北台東兩地往返,來來去去,我只好先結束醫院的工作。那時我先生已經賣4年菜了,之前他跟著老闆到處工作,有兩 年過年發不出薪水,最後放棄工地的工作和朋友一起種菜賣菜了。我就這樣跟著我先生在新莊附近種菜賣菜,在菜市場工作很快樂,還能跟買菜的人聊天說笑,我也 多結交了很多不錯的朋友。
一開始是在大漢橋下種菜,那裡只有我們一戶原住民,其他大部分都是南部過來的漢人,種了6、7年後,因為我們的 親戚都住在三鶯這裡,我們也搬過來一起住。這裡本來是親戚的房子,他到高雄工作之後把房子讓給我們住,所以我們是民國91年以前搬進來的,但是戶籍是91 年之後才遷過來,並不符合進住國宅的規定。
生活點滴
能和族人一起住在這裡真的很自在、很開心,雖然來自不同的部落,但大家感情都很好。最喜歡每天早上起床看著小孩子在家門口蹦蹦跳跳,他們每天都會快快樂樂地跑來找我討糖果,我也很開心地拿糖果給他們。
小朋友偶爾調皮哭鬧,我便會走過去問問,哄哄他們,看著族裡的小朋友平平安安長大是件讓人開心的事。有時候看著族人圍在一起喝酒的感覺總是令人安心,好像以前住在故鄉時那麼舒服自在,總讓我想起在故鄉的族人,和爸爸微醺的臉。
我爸爸雖然會喝酒,但喝完酒就乖乖睡覺,從不因酒誤事,工作也非常認真負責。喝酒其實是可以凝聚感情的,在故鄉,喝酒讓大家變得更團結,然後我們就會開心地跳舞,叔叔、姑姑們大家手拉著手圍在一起,很自然地踩著步伐跳舞,這樣踩、那樣跳。
故鄉的美好回憶
從前在部落,農忙後我們會聚在一起慶祝,手拉著手跳舞唱歌。國民政府來台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取消了傳統儀式,改在教會作彌撒。
我 年輕時在故鄉的教會幫忙,到每家收集一些花生、玉米、稻穀、小米作為彌撒的奉獻,附近的布農族、平地人也會一起來教會,把收成的一部份祭獻給神,這樣的彌 撒持續了好一陣子,一直到後來政府說要恢復原住民傳統文化,每個鄉鎮開始舉辦豐年祭,我們才又恢復以前慶祝的祭典形式,圍在一起跳舞唱歌。
現在我們每年也會儘量從台北回去參加豐年祭,我還有4套山地裝放在老家,那是我年輕時自己親手縫的,那時候眼睛還很好。
勇敢發聲的理由
現 在景氣不好,小孩都失業,只有一個女兒還在醫院工作。房子被拆了,她們都有回來幫忙整理家園。我們真的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4個女兒擠著住租來的3間房 間,我和先生也沒辦法過去。人是有尊嚴的,不應該是這樣過生活的,而且我們的菜還種在這裡,還是要有人種、有人賣才有錢過生活啊!
今年2月14號原民局來張貼公告,隔天去縣府陳情,原民局主秘承諾會緩拆,但沒想到最後還是全部都拆了。我已經60歲了,還記得過去族人和爸爸在部落的土地也是被政府強硬收走的,現在一塊是軍營,一塊變成觀光園地。
沒有自己的田地,年輕人也都離開部落到城市工作,故鄉只剩下年老的人。沒想到過去不幸的事現在又再次發生在我們身上,政府這樣無理地壓迫我大半輩子,若我再不挺身出來為我的部落、我的孩子說話,一定會遺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