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裡，屋內如常的安靜，唸高中的小孩去補習或留校自習了。一桌的家常菜，他咀嚼著，嘶嘶沙沙，用一天的煩惱提味；她無語，食物似乎很沉重，在胃裏消化出落寞。

　「我上午傳了短訊給老闆，回報工程進度，這件事很重要，影響整個工程。可是一直到下班，他都沒有回應，我有不祥的預感。」他想和她分享心事，可是又那麼瑣碎，揣想她不在處境裡，一定不了解自己的憂慮。

　他的嘴像台碎紙機不斷咬進食物，絞碎，然而腸胃卻發呆似地忘了蠕動。忽然覺得食物滿到了胸口，不吐不快，於是放下碗筷，「今天是我們結婚二十週年紀念日！」她搶在他之前說了話。

　原來，當他為工作煩惱的時候，她正在等待二十週年紀念日的驚喜？他想著。

　「這就是我們的耶誕節？」她忽然對他說，眼淚隨即嘩嘩地滾落，一顆顆渾圓晶瑩，那麼的透薄易碎。他猛地想起，二十多年以前，一個下著雨的耶誕夜，他們相約見面。那是他和她交往後的第一個耶誕節，當晚的雨沒完沒了地落下，他們只能在家裏看著租來的影片。當時那張黯然的面容，忽然間像從電腦硬碟深處的某個資料夾被挑出來，然後複製、貼上。

　他的心揪了一下，「哎呀……」她持續吃著飯、喝著湯，呼嚕呼嚕，「我……我……」他口吃了。「沒事啦，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她淡淡地說。他前一刻的煩惱頓時像被垃圾車壓縮過一樣，擠成一團。「我忘了，對不起！」他說著，打了一個焦躁的嗝。

　那一晚他撐開傘，為她遮掩出一方天地，他們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尋找專屬的節慶氣氛。走在雨夜，水花激盪、渲染，滋養著他們的愛情。夜無限地放大，路無垠地抽長，拐彎抹角。眼底搖晃的燈火，迷離的街景，彷彿是一座讓人歡樂又不免心驚的遊樂園。

　這就是過節？年輕的他似懂非懂。孰不知過節將成為一種日常，一如生活中必須經歷的跌宕。他已經忘了那一晚兩人去了哪裏，但撐著傘在雨中遊走的那一幕仍然鮮明。他逐漸強大，知道他們需要一個比傘還堅固的工事來遮陽避雨。

　許多年過去，他們過生日、情人節、耶誕節，從結婚紀念日到母親節。然而，濃烈的愛轉化了，或者昇華了。這兩三年孩子忙著學業和交朋友，已不常在家，他的工作也更忙了。等待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節日是歲月的量尺，走到某一個刻度，它會提醒你一下，但就只是提醒而已。

　他仍然覺得自己被鞭子抽了一下，連忙收拾碗筷，然後一起洗碗、切水果。「不然，我們星期六去看電影。」他趁著廣告時間，把她從電視機裏喚回現實。外頭的雨下得令人憂心，「嗯！」她低應著。

　忽然，大門的門鎖叩叩叩地轉動著，「誰回來了？」對著門口嚷嚷，她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十年前，她看不慣職場的爾虞我詐，適逢小孩就學階段，索性辭職在家照顧小孩。

　啪，飯廳燈光亮起，溫馨氛圍持續蔓延；她起身張羅著兩個小孩的點心，那才是她的等待？他不清楚。此景如此美好，在此刻傾訴煩惱，無異是幸福的解熱劑。他開了窗，深深吐出一口氣，把關於明天的種種丟入雨中。


發表於 2014/1/23 青年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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