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好碗,處理完食餘,從廚房出來,直接進了房間。砰,房門被關上。今年的秋天來的早,季風一溜煙就逛到市區的大街上。入夜後風吹得更急,房裏的窗戶沒關密,風一束束地往房裏送。門像是被甩上的。
也好,他想。大哥的兩個孩子正哭得兇。門關上,可以換來一絲清靜。
梳妝鏡前,她卸下一身的束縛。他癱在床上,對著鏡子前那豐腴的胴體,什麼意念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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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哥哥、姊姊的小孩子都往這裏送,每天下班回家就是面對十幾口人,鬧哄哄的,連吃飯都得輪班。等他們都吃飽喝足了,回去了,還得善後。一切料理妥當,時間也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覺。
下了班,誰不想圖個清靜?但這個家儼然是個 PUB。可又不能不讓他們來,他想著,坐了起來,然後倒了下去。忽然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事,於是,他雙手後仰,十指交錯,腹部一收,做起了仰臥起坐。一二一二,他默數著,放空。
「當初我們應該搬出去的,就因為你一時心軟,要和父母住,說什麼對老人家好有個照應,害得我們現在一點退路也沒有。想要換個大一點新一點的房子,得顧慮這顧慮那。」她不止一次作過類似的抱怨。搬家這件事他的確有點後悔,只是木已成舟。
可是,今夜她倒是維持著緘默。
她在梳妝檯拿一瓶乳液之類的罐子,旋開蓋子,俐落的擠了一坨油脂,讓白色的乳點迅速在臉部各處盤紮。她繃起臉,瞪大眼,抿著唇,然後雙手在臉部游移搓揉。
「尤其是你那個弟弟,一點都不像博士,禮貌都不懂,一個晚上就是拿著遙控器按來按去。四十幾歲了還不結婚,不知道要賴著我們到什麼時候。」她對他弟弟頗有意見。說起他的弟弟,他也有一肚子的不滿,「可是總不能趕他出去啊!」但他總會這樣反駁她。然後,她可以清點出一大堆舊帳。「呵,那天妳媽還問電費繳了多少錢?怎麼?有人想和我們分攤嗎?是你弟弟?你姐姐?還是你哥?把這裏當成公園還是遊樂場?不知道她每天唸的是什麼佛經,怎麼會我們怎麼做都是應該的…」諸如此類的話,會像錄音存證似的一股腦兒成了呈堂供證。
坐臥之間,他看見她靈巧的身手。她的頭部不時配合手部的節奏律動,動作雖快,卻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她拿著化粧棉,使勁的擦,臉上因而泛起了紅暈。他觀察過,她最近每天晚上重覆這些動作。他特地問了女同事,女同事說那叫卸妝。問題是,她平常並沒有上妝的習慣。事實上,她的皮膚皙白,出門前頂多在唇上捺點兒口紅。
咻地,他長吁一聲,躺在床上,然後喘著。風哮得更乖張了,在房內找不到出口而亂竄。冷。他翻身,下床,關了窗,堵了風。然後上床,拉起了棉被。
她卸完粧,洗了澡,平靜的躺了下來,睡了。她反覆演練這樣的動作,然後一絲不掛的入眠,像在套用某種數學公式。他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鐘,十一點,房裏房外都靜了下來。
之後,他隱隱聽到她深睡的鼻息,於是捻了燈。黑暗中,他回想著她曾對他說的話。靜默成了最大的喧囂。
他怕她著涼,轉過身為她蓋上被,可是又被她拉開了。微光中,他彷彿看見淚水在她慘淡的臉頰哀哀升起一陣煙嵐。想著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他焦慮起來。砰砰,砰砰,風不停的拍打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