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一場，被困在醫院和家裏半個月，終於可以出門，我像突然失去囚籠的鳥，躍躍欲試卻又徬徨不知所以。

　剛好是假日，跟著太太去逛菜市場。一進入窄仄的入口，久違的氣味便撲鼻而來。雞鴨魚蝦擺款生姿，蔬菜水果花枝招展，莫不吸引我注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琳琅滿目、爭奇鬥豔，在在釋放魅惑的氣息。

　儘管市場裏生熟葷素、風情萬種，但還是以那麵攤的香氣最為濃烈誘人。那氣味幻化成千絲萬縷，我像著魔似地被引領著，與摩肩接踵的人潮錯身再錯身。於是，我穿梭於各式食物與吆喝的叫賣聲中，我在簇擁喧囂裡鑽出一個又一個的縫隙，我看見自己矮小的身影在麵攤前坐了下來。

　那是個颱風遠颺後的中午，飢腸轆轆的我儼然像頭小獸。不一會兒，上桌的是一碗湯汁澄透的麵食，淡淡的油花漂浮於湯面，麵條呈捲曲狀沉於碗底。在迷離的氤氳中，我拙促地撈起麵條，囫圇吸吮著前所未有的美味。

　三重是經常淹水的地方，大水彷彿把人們最不堪的一面全掀出來，水退去後的街道是忙碌的，除了成堆泡水的家具外，還有待清的垃圾；景象是駭人的，馬路是泥濘的，空氣是腐敗的，但食物卻是美味的。

　水退了以後，天氣終於放晴，大人們忙碌地清理家園。已經被困了兩天，能吃的糧食已經殆盡。約莫五、六歲的我，幫不上什麼忙，唯一想到的就是吃。好不容易在大人工作告一段落後，可以隨著出門前往菜市場飽餐一頓。美味當前，關於淹水的種種，早就拋諸腦後了。

　唰，歲月被風帶走了，卻留下刻痕。坐在麵攤前的那個單純的小男孩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大病初癒的中年男子。

　我被嚇到了，病魔有如強烈颱風般，來得又急又快。擺脫如影隨形的苦藥味後，第一次出門走走，有如劫後餘生般，眼前的風景看起來特別美好珍貴。

　平日忙於工作、關心職務、計算收入……但所在意的其實都是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花太多心思在身外之物，卻疏於關照自己的健康。不過這突來的一劫，終於讓我懂得分辨單純與複雜，何嘗不是收穫？

　時過境遷，颱風依舊來襲，現今的三重已經不淹水了，輾轉遷徙了幾處居所，但傳統市場裏，幾十年不變的風景卻還在。陪太太買菜時，遠遠聞到油蔥的香氣，都會想吃上一碗，但礙於市場裏的環境和麵攤的空間，坐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吃麵，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窘態，我因此常常過門不入。

　如今，又聞到記憶中鮮活的味道。市場裏的嘈雜不變，麵攤依然窄小，只擺放兩三張椅子，簡單又不浮誇。坐下來之後，才發現其實並沒有人會多看自己一眼。

　「老闆，來兩碗陽春麵！」我再次看見童年的自己，忽然感覺前所未有的愜意。能夠淡淡地吃一碗麵，真好，生活本該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