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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是甜蜜的負擔(2013/10/2 發表於青年日報副刊)
2013/10/31 21:21:20瀏覽229|回應0|推薦15

    傍晚時,她忽然打開房門,揹著時下年輕人喜歡的後背包,禮貌性地告訴我她要出門,不回家吃飯。「喔,跟誰?」我從電視新聞中回過神來。「國中同學!」隔著大門,她說著,腳步聲隨著淡出。

 她是個高中生,頭髮剪得比我還短,行止裝扮儼然是個男孩。最近常聽女兒說她和她又如何如何了,偶爾也瞥見她手機裏滑出的人像,或聽見她在電話中非關男女的語言。她毫不避諱地勾勒她和她們的人際圖譜和屬於自己的青春。

 「早點回來!」我對著大門口喊著,不知道她聽見了沒,但這是例行性不痛不癢的叮嚀。

 那天早晨,一如以往,她在固定的時間醒來。可能是前一晚太累了,她的眼皮厚厚重重的,隨即又闔上。我希望她多睡一會兒,但街上汽車一陣囂張,她又醒了過來。她看著我,瞇起眼睛淺淺地對我笑。

 柔軟的棉被,把她的臉頰暖成蘋果紅,我輕輕地撫著她,為夜裏的失控懺悔。她笑了,像櫻花般的燦爛;她又睡了,睡得很甜,純真的臉龐看不見昨夜的痛。屋外陽光正好,我輕輕拉開窗簾,像撕開一道時空的裂縫,光影正好落在床頭的書櫃上。我想讓她繼續安睡,便沒吵她,拿出書櫃上的幾本相簿,安靜地在床沿翻閱著照片。

 記憶在扉頁間流轉,遇見無數個清朗的早晨,回想從前看著現今,我揣度著她未來的模樣。看見她從國小、國中到高中一路跌跌撞撞,大學也唸得一團糟。她一天天地成長,一天天地古怪,花了很多錢學美術、音樂、寫作,但都是半調子,她過著沒有顏色的青春。

 恍惚中,房門開啟了,她從朦朧的光暈走來,竟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女人,美得讓我驚心。

 時光像鉛錘一樣沉重,我隱隱地感受到時間與空間的窘迫。從她透明的頭紗裏,我隱約看見她悲喜交錯的容顏。大廳賀客盈門,她和另一個男人跪在我的跟前,向我拜別。我扶她起來,緊緊擁著包覆在白紗裏那熟悉又陌生的身軀。我看見父女的眼淚,一起流向遠方。

 她長大了,我卻糊塗了。這婚事如此的荒唐、草率,我在廳堂裏咆哮:「我完全不受尊重,我不能接受!」她正執起別人的手,離我遠去。「對於她,我所能決定的,除了性別,還有什麼?」我頹敗地責問自己。

 「把拔!」她以甜甜的聲音呼喚我。突兀的景象軋然而止,錯置的時空與情境快速重組歸位。我彈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蜷縮在她的身旁睡著了。

 原來只是個夢。看了看時間,我荒謬地用半個鐘頭的時間組裝她的年輕歲月。她醒了,坐起身,伸出肥嫩的小手要我抱抱。我挺起身子,尷尬地矯飾成一個堅強的巨人,心中藏匿著失而復得的竊喜。

 抬起頭,看見窗外的陽光,和她臉上無瑕的笑意一樣燦爛。我扎實地抱著她,雖軟綿綿卻沉甸甸的。

 那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但恍如昨日。那一夜,她又哭又鬧地吵著要出去玩,像脫韁的野馬難以控制。如今想起來卻如芝麻一樣細微,但從那一夜以後,我再沒打過她。

 「好……」,她的回應在電梯廳的空間裡迴盪著。她下樓了,但揚長而去的背影卻還停留在門口,我卻彷彿看見了自己。即使年已半百,一路走來不也是顛仆跌撞?年少時,不也總是與父母相悖?而自己的終身大事,對雙親又有多少尊重?

 十多年前,我一直希望生個女兒,沒想到心想事成,我將她視為得意之作,然而我們卻是如此的相逆。聽著她、看著她,我感到惶惑,但似乎更明白了些。

 不管夢境、揣度與現實如何交錯糾纏,父女將漸行漸遠,但沉淪在她的悲喜裏,將是我此生宿命的耽溺。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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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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