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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01 21:31:56瀏覽344|回應0|推薦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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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將盡。太陽低垂於地平線上,好似一個累了一天的孩子,明明已嬉鬧了整日,卻是滿心不願地坐在床上,說什麼都不捨得睡。對著步步進逼的睡意頑強抵抗,染了滿天的紅。 鑄劍的炭火也是紅的,將小屋中燒的悶熱難耐。赤著上身的男人全身是汗,結實的肌肉被水氣與火光照得發亮,手中的鐵錘發著震天聲響。錘下利劍泛著金光,而鑄劍的男人倒出某種不明液體,淋在劍上竟燃起妖異紅焰。焰火之中竄出黑影,包圍劍身有如橫空而降的黑龍。盤踞的幻影側身臥於劍上,消退的紅焰後露出銀亮如月的刀面。 一旁觀望的孩子始終無言,他被悶熱的室溫蒸得發汗,悶紅的臉龐滿是溼潤,舉起手掌以背面拭汗。 這孩子是族長之子,年約十一二歲。不算特別高大,但有辛勤練武所造就的強壯體格。他平日不大多話,鮮見表情的臉後不知有著怎樣的心事。里加少見的黑髮使他時常受到特別的注目。現在,他正盯著鍛造過程的異象出神。 他以始終木然的神情看著那樣的過程,讓人容易以為他感到無趣。然而專注肅然的眼神還是洩露了他心中的激動。而當鑄劍者終了提起寒光懾人的寶劍時,他眼中興奮的神色更無可掩飾。其實也只是個單純的孩子。 「你跟女巫講,等我確認完全沒問題再把貨給她。」鑄劍師卻把自己的作品丟在一旁,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先前專注凜然的氣度不知哪去。他拖著身子一把抓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了一口,然後吐了出來。「嘖,這麼熱怎麼能喝?」 這鑄劍師的手藝是沒話說的,然而個人的言行態度,就都不怎麼樣了。十天有五天見他或醉或睡,總都是不事生產。邋遢的外表雜亂的短鬚,掩蓋了一個原來俊俏而又神采不凡的青年。 「你可以走了,這裡沒啥好戲可看,別礙著我喝酒。」他走近屋後小門,推開蹲在門口。他推開箱蓋找酒,一面對黑髮的孩子下逐客令,而對方不發一言的走出大門。「……」 在少年離開他破爛雜亂的屋子後,他卻放下酒瓶回到屋裡,默然睨視著方造好的長劍。他的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一直注視著它,流露出令人難解的悲哀。像是遠遠凝視思慕而不可得的戀人般,他想再去碰觸那把劍卻只徒然留在原地,最後只又伸手拿起先前嫌燙的酒壺,把塞滿胸懷的心事全吞進去。 酒喝盡了,他終於走到先前被他輕慢丟置的長劍旁,看著長劍隱隱發出的至寒銀光。從他開始鍛造至它漸漸成形的這段時日中,他一直都知道它將是他未來一生都將不能比擬的作品,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黑髮的女巫啊……」他珍而重之的將劍平舉身前,以深刻的悲哀注視。 黑髮少年走出鑄劍師的家,頓時感到十分涼爽,心想下次或該建議他將工作檯改至屋外,然而又思及北疆炙人的陽光,還是待在通風良好的屋內好。這麼思考時,他轉身回看鑄劍者那棟既狹小而又陳舊的破屋,比這貧瘠之地的任何一個民家都來得糟糕,卻住著一位自甘渾噩的才能之士。他看著破屋給風颳起的屋頂破洞,心中思忖自己是否該多事些找人幫著把那洞補起來。雖說北疆不常下雨,而屋主對那抬頭可賞月的房子毫不在意,但『偶爾』這兒也是會下雨的。 正思索間,忽有孩童們嬉鬧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一群年紀較他年幼許多的族人孩子,六七個男女童子追逐著。 「哇!我是妖怪魔王!要把你們全部吃掉!」一個男孩將一大塊矩形的四色織綁在身上,佯裝成魔王的樣子,追著又笑又叫的其他孩子們。 「呀,魔王來了!」其他人也很配合,裝著四處逃竄的模樣,其實這是類似於捉鬼的遊戲吧,誰被抓到了就算輸。 少年看見他們的遊戲,不知該感到好笑還是有趣,臉上卻還是那副死板板沒有波動的神情。他小時候也是這麼玩的,不過他並不覺得有趣,因為他知道『魔王』是怎麼回事。 傳說在極北荒蕪之地,有一座已經廢棄的神殿,裡頭住著個魔王。北方孩子從小聽見的故事有一則是這樣的,帶著點神祕有些著恐怖,但也可能撩起孩子們渴求冒險的心。不說這個,單說那個魔王。沒有人見過牠是什麼樣的生物,就連魔族的人也甚清楚,只知道牠兩千年來始終在那裡,不曾一步稍離。有人說牠在遠古時跟偉大的英雄作戰受了重傷,有人說牠守著一批世間人所無法想像的寶藏。總而言之,人們只知道北方有座神殿,裡頭有一個遠古時魔物中的帝王,不知道潛伏在哪兒做什麼,引來自古無數勇士的冒險追尋。 他父親是唯一抵達目的生還回來的人。他那時還是個傲氣凌人的年輕勇士,仗著自己健壯勇敢,便不顧父老反對,毅然決然踏上挑戰魔王的冒險。中途經歷種種危險,搏倒眾多怪物,在迷途與饑渴中走出了殺人的荒原與山峽,找到了已如碎石堆無異的神殿。結果…… 「捉到魔王了!」兩個搗蛋精扛起空的大籃子,將它往『魔王』頭上罩下,引來籃中大叫。 「你們耍詐!我是魔王耶。」扮魔王的孩子把身上的籃子推開,又開始對著眾人張牙舞爪。 「魔王被打倒了-魔王被打倒了-」有人笑著拍手。 「才沒有!」 結果是他父親平安歸來,告訴族人很可惜他沒有找到神殿,一無所得的回來。族人們一點都不失望,他們還是為他們首領的勇氣以及平安歡喜慶祝,同時也為了歡迎首領美麗的新娘,黑髮的女巫。據說她是服侍黑龍神的女巫,救了這位年輕英雄的性命並與他墜入愛河,陪著他來到遙遠的異地。這個小部族的人不知道黑龍神是什麼,只猜想大概是極北落後的一種原始信仰,但她之後為他們證實了黑龍神的神力,讓他們也服膺於祂。 「凱撒。」正當他注視那票孩子時,一個女孩走到身旁喚他一聲,微沉的音調還是可以讓他回神。 「姐姐。」女孩約莫十三四歲,有著同他相同的墨黑雙眼,卻是黯淡沒有光采的,好像凝望遠方也好似什麼也進不了她眼,時而露出憂慮的臉給人缺乏自信的印象,總是十分迷濛似的眼神。他注意到她身上側背著個有蓋的籃子,像是要出去似的。「你要去哪裡?」 「母親大人的藥草用完了,我去為她採。」少女簡單的說完這話,便又繼續她往外走的路線,頭披垂至腰際的頭巾,下擺流蘇輕搖。那塊大布之下,留著的是深灰色的長髮,很是低調地躲藏著。 「我去。」少年見現在天色已晚,先前紅豔的天色早已成了大部分摻著藍的藍紫,正一點一點快速的轉變為靛藍,接下來還會變成黑色呢,入夜後的荒原是很不安全的。 「你不認得藥草的,我去一下就回來。」她知道他是擔心她,微微一笑,但似乎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陪你去。」這次對方沒有拒絕。 蒼茫的地平線橫在眼前,感覺起來很近,卻是在出奇遙遠的遠方。它自北方某處一路延伸到遙不可及的南方,在即將滅頂的夕日暉照下顯得更加蕭索,好像他們所住的世界只是一張白紙,隨著日月星辰的變幻而變幻不同的相貌,但終究是呆調不變的,沒有生氣,乏善可陳的。姐弟倆騎著馬並行於荒涼的原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因為彼此都不擅言詞,也確實沒什麼事情需要開口,他們的世界太小了。 傍晚颳起的風呼呼作響,青藍色的天空籠罩在頭頂上,眼前落日已全然消逝,只餘一兩塊如絲帶般殘存的深紫緊接著日落處的地平線,那個很快便會散去,夜已經悄悄的來了。 很幸運的,他們姐弟很順利的找到所需要的藥草。這是歸功於藥草的合作,做姐姐的是這樣說,她低身在石縫間使勁挖出了幾株盤根牢固的藥草,留下其他的讓它們繼續繁衍。 「我們回去吧,時候不早了。」她將藥草丟進自己帶來的籃子裡,連忙趨步回到牽馬等候的弟弟身旁。其實若非擔心晚上急用草藥,她是不會想要夜裡出外亂逛的,尤其他們一個女流一個年幼更為不妥。 兩人才又上馬往回,忽又聽見隱約吵嚷的聲音,他們停下細聽。有馬蹄聲,有金屬碰撞的鳴叫,也似乎有人喧嘩,是幾種聲音混在一起,離這裡有段距離,恐怕是有兩方正短兵相接展開了激戰。 「我去看看。」凱撒想也不想似催馬便走,他姐姐在後頭阻攔不及。 「凱撒,我們應該回去再……」後面的話她自己吞了下去,他是沒在聽的。沒有辦法,只得掏出身邊的奇怪哨子吹出無聲哨音。 他們循聲而至時,只見一隊人馬被強盜擋住了去路,包圍其中不得脫逃。盜賊人數出人意料的多,一個個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漢,手上各自拿著大刀或是長矛,還非常統一的綁著同樣的頭巾。行者的火把有些落在地上,掙扎地跳著殘餘的焰火,他們失誤的判斷將自己陷入了危機之中。戰況不利,有好幾位護衛受了傷,而他們明顯所護衛的車上,卻不知道有什麼東西,突然發出了耀眼的水藍光芒。 「我們去幫忙。」少年想要介入這場一面倒的惡鬥,卻被他的姐姐攔下。 「等會,你看。」女孩指著兩方人馬的方向,那裡發生了驚人的異象。 水藍色的光芒如飛箭,向強盜紛紛射去。那些光芒像是有實體似的,讓幾個大漢慘叫一聲摔下馬去,也有馬兒被打中而前蹄騰起,盜賊群因此慌亂了起來,再也沒有方才得意兇猛的氣焰,但還不願放鬆攻擊。 「讓他們再驚嚇些。」女孩若有深意的一笑,對方馬上意會,毫不遲疑的點頭。 少年口中喃喃祝禱,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麼,但從他身上隱約透出的銀白光芒推測,應是正在呼喚某個魔法。而當他祝禱同時,身旁的女孩又吹了一次哨子。應他呼喚出現的,是一群發著青白光芒的不明發光體,如霧一般卻又不時扭動著沒有實體的身子,是從少年胸前懸掛的寶珠竄出的。它們看起來像某種生物,然而實際上卻是有意識沒生命。 「去糾纏紅頭巾土匪。」聽了少年的指令,它們隨即消失,再出現便是圍在交戰雙方之中,搗亂的直往盜賊身上湊。 場面更加混亂,水藍色的魔法刃依舊凌厲地打來,加上奇怪光體的糾纏,盜賊們在到手獵物的反擊下失了主意,倉皇的對著光體猛劈或是畏懼後退。也有不甘願退讓的,依舊揮著大刀對著敵人步步進逼,光體嚇唬他們的馬,又摔倒了幾個。護衛們見機反擊,而凱撒姐弟也加入了戰局,盜賊的首領大喝一聲無畏的接招,手中長刀劈落了一個護衛,為本已染紅的地面再添色彩。 他攻擊的下一個對手就是凱撒,不論體型與力量都是一面倒,而他劈去的長刀只給凱撒勉強地撥開,下一刀就老實不客氣地在他手臂上畫了道很長的傷口,因他閃避才沒有送命。青白的光體嚇唬盜賊座騎無用,凱撒被攻的只能不斷後退閃避,有人來救,被劈於馬下。 「……」手中只有短刀的凱撒,即便有著出色的劍技也難以施展,明顯的處於下風。 一支飛箭直對盜賊頭目而來,他提起刀柄將那箭給彈開,又有魔法刃打來,雖有打中他但傷害不大,只傷了護甲。他再次揮刀要砍閃躲的小鬼,又一隻飛箭射來,直中他跨下座騎的眼,讓馬兒痛得失控,極度痛苦地甩動著頭。像是不給他機會安撫座騎,凱撒的姐姐遠遠地又補了一箭,讓他硬生生的被甩落地面,不待再次站起就已送了性命,凱撒一刀斬斷了他的首級。 早先的混亂早已讓盜賊們亂了陣腳,這下一見首領也給人斬了,莫不驚慌失措,毫無紀律地倉皇逃命。而眾人見他們爭先竄逃也不去趕,放任他們去了,只慶幸保住了性命。 「讓我看看你的手!」見到暫時解除警報,凱撒的姐姐急忙奔到他的身旁,不由分說便捉著他受傷的手臂,焦急地對滲血的傷口察看,深怕刀上有毒。「你這個孩子太逞強,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找麻煩。」 「對不起。」他對擔心他的姐姐道歉,很認真的。做姐姐的找遍身上沒有合適的帕子給他止血,連忙扯下了披在頭上的白布,給他暫時壓在傷口上。 這時殘存的傭兵們靠過來向他們道謝,而車上跳下一個少年也是急忙地過來察看,千恩萬謝的。凱撒對這種眾人關注的感覺有些無措,一時語塞只是無言。他環視四周才發現,他們隊中的那個魔法師並沒有在這裡,而是獨自站在車前的坐位上,以奇怪的目光看他。 那是一個短髮的小女孩,看起來才五六歲罷了,可是她身上還殘留著點水藍色的光芒,將她映得像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一般。複雜而幽怨的眼神與她的年紀不符,倒像是一個歷經了無數悲歡的蒼涼老婦,直直地注視著凱撒。然後,無言地躲進車裡。 馬蹄聲自遠而近,那是族中的戰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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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