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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金翅鳥02 水底怨魂
2006/12/25 16:06:26瀏覽325|回應0|推薦1


  夜晚的月光與星辰,在原野之中尤其的燦爛奪目。

  城市中的夜空是碗底仰望的,斑爛溫和然又遙遠,美雖美矣,卻要爬上了天才能摘到。而原野的星空不同,放眼遙遠,四面八方全是,給人一股被點點光芒包圍的錯覺。它們一點都不含蓄,像湊在母親腳邊聽故事的孩子般緊湊著遙望處的地平線。在星空下是會有壓迫感的,好像輕輕伸手便能捧著星星般,卻又有支手撐天的錯覺,肩上彷若隱隱擔著天空的重量,自己是如此的微小。

  不過,不論星夜多麼迷人,它們終將成為過去。星月墜落,黑幕升起,遠方微微發白的色彩預示了新的開始。星星們一個個消失,不知道它們與墜落的月去了哪裡。也許,是給天神收進了寶盒裡去,為下一次登場的契機,守候。

  在月亮墜落後太陽升起前,眼前全是一片荒蕪寂寥的情調,尤其在這片空曠的荒野更是如此。不論往哪一個方向看去,全無美麗宜人的景致,有的只有毫無生氣的天與地,還有微小疲弱的火光。這之中梗著一種心事,隱隱含著難奈的鬱悶,還有種守候的苦澀,不覺讓人感到有些心慌。冥冥中似有什麼正潛伏而來,藏身於人們的背後,等待時機猛然咬你一口,再竊笑而去。

  緩緩揭起的不止是一塊黑布,絕對不止。它是一個休止符,位於兩個樂章之際,是觀眾與演奏家同時摒息的時刻;是兩個時空的交界,是嶄新故事的開端,也是舞臺上下預備開演前的肅靜。懷著些不安,懷著點對過去的不捨,心中揣著興奮與期待,卻是注定走向結局的故事。

  東方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耀眼的色彩像綿紙上渲染的顏料,染了一大塊炫麗的色彩,是太陽即將升起,黑夜自此結束,新的開始。


  荒野中有一個旅行的隊伍,幾個男人澆熄了營火收起營帳,各自將東西搬上棚車,或是忙著餵飽他們的馬匹,誰也沒去留意天色的變化。他們只是沉默工作,臉上是麻木的表情,長年受著風砂的臉帶著堅毅的神情,卻也是黯淡無光的。

  他們是嚮導也是護衛,受雇於一位南方來的貴族千金。這事很不尋常,但他們並不在意。一個古怪的五六歲小女孩,帶著個隨從要自南望北去,從繁榮富庶的南方卻往落後貧瘠的北方荒地,實在是樁古怪的事。不過就他們這些傭兵而言,只要付錢的就是老闆,尤其在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難得竟會有出手這麼闊綽的客戶,就非得好好的把握才行。

  那個小鬼古古怪怪,沉默又傲慢。言行舉止絲毫不像個小孩,但有時又會發沒來由的脾氣,難伺候的很。所幸她絕大部分時候都只待在車上,什麼命令也是交代她的僕人轉達,否則他們大概很難再幹下去。

  忙碌的眾人之中,有人抱起了個熟睡中的孩子,那孩子便是這個隊伍所守護的主人了。抱著她的少年小心地移動,深怕一個不留意就打擾了主人的好夢,好似捧著個琉璃塑的神像般,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他這樣戒慎小心的神情動作引來眾人的測目,有人不以為然,也有投以嗤笑的,但少年都沒有做任何反應。

  而在隨從懷裡的小女孩,睡著時要比清醒時可愛多了。稍長及肩的水藍短髮因被橫抱而散披在侍從的手上,平靜的睡臉讓人無法想像平日任性的嘴臉,倒引人不住憐愛。她是個美人胚子,年紀雖小就已經生得十分美麗,讓人無法想像多年後該是如何驚人的一方名媛。不過,所有護衛們一致認為,這個小鬼最好永遠不要醒來,那樣最美,甭糟蹋了一張可愛的容顏。

  少年安頓好了自家主子,默默地爬下車,走向車前的座位。

「幹嘛不叫醒那小鬼。」駕車的男人不以為然的問,語調間暗有嘲弄的意味,但實際上他們這群傭兵倒是挺喜歡這個隨從小傢伙。

「我家小姐自離家後,就很少能這樣好好安睡的,我不想壞了她的好夢。」這少年倒是生得很平凡,也不是個精明幹練的人,若問他的特點,恐怕就是無比忠心罷。他總是懷著十萬分的恭敬與用心在照顧他家小姐,對方也視之為理所當然。

「嘖,讓人看不下去。那小鬼把你當奴才,你倒是很樂在其中。」旁邊另一名騎馬的護衛靠了過來,好不客氣的插嘴評論。「我要是你,遇上這種任性又傲慢的小鬼做主子,早就星夜逃跑了,誰還像你這樣老實的受這氣。」

「其實你們都誤會我家小姐了,她只是近來情緒有些不穩,才偶有口出惡言。她還小不懂事,有口無心,算我代她向各位賠罪,實在不是你們那想的那樣。」少年出言為小主人辯護,他直率的眼神證明了他是認真的,其他人於是也就不再同他爭論他家小姐的事。「小姐一向嬌生憤養,又是初次離開父母,其實她是很不安,所以脾氣才壞了些,絕不是惡意。」

「你就甭賠罪了,再說便是怪我們沒器量了。」背長弓纏頭巾最前方的嚮導回頭,不甘寂寞地加入這個話題。今天的天氣著實很好,太陽雖烈卻少風砂,而且四周都是那麼樣的平靜,清晨的冷氣尚未全退,讓人感到十分舒適,心情也輕鬆了下來。「大伙兒看你親切信你才老在你前頭講些沒分寸的話,也本沒有惡意,要你太過認真,咱們誰都不敢再亂開口。」

「抱歉抱歉。」少年笑著賠罪,眾人又開始閒聊接下來的路線以及其他雜事。

  時間推移,溫度也隨太陽而升高,漸漸將大地晒成一片冒著熱氣的石板。舉目而望,眼前是一片荒涼,大地上沒有青草沒有溪流,有的只有間疏出現的耐旱植物,以及滿地的塵土石礫。天空是一整片純粹的藍,不見任何一絲雪白,像一塊繃蓋在天頂的薄綿紙,伸手一戳就會破掉,從破口洩下黑暗來。毒辣的陽光在眾人的肌膚上隱隱發燙,尤其從南方來不慣曬的少年更是如此,臉上被曬得有點兒癢偶會不住去搔。

  這個地方,是位於里加北部的乾旱地區,同時也是里加最混亂的地方。乾旱險惡的自然環境,使得人口聚集以水源地的小型聚落為主,即便有受封為諸侯的領袖,也只是佔著稍大綠州以及較多人口的部族族長罷了。在這裡,任何一個部族隨時可能會毀滅,也可能隨時會擴張,靠的是力量而非政治手段,而里加皇帝那策封諸侯的政治手段,用在這兒倒是無用而可笑了。所以北方的政治倫理,並沒有將里加皇帝納入他們的思維之中,有的只有霸主。

  里加稱這塊區域為北疆,在王畿之北魔族之南。事實上這裡已經是人魔雜處區了,有的部族甚至請來魔族的人為座上客,倒有幾分得意的神色。人與魔族不是互不相犯便是彼此利用,與南方人一聞魔族便要大喊打殺迥異。此外,其實北疆人有少部分甚至拜魔族為師為魔族做事,也有人與高等的魔族通婚,不過那就很少見了,心中終究會有難言的芥蒂。同時這裡也是強盜橫行的地區,兇殘的強盜會攔下商隊攻擊聚落,所以南方來的商隊必定要雇請眾多的護衛方能踏進北疆,所以讓那些大商人們興致大減。而我們見著的這個隊伍,也是為防盜匪而形成的。

「你家主人年紀這麼小,怎麼就只你一個人守在身邊這樣旅行?」隊伍中有人開口,提出了他們多日來的疑惑,眾人也將注意力移往少年處。

「依親?」另一人道出猜測,少年搖頭,面有遺憾之色。

「是我家主人交待的,讓我帶小姐離開,說去哪都無所謂,只別回去。」少年遺憾的神色像隱藏了什麼,在遼闊的原野中,他的心事卻是找盡各處無地躲藏,只化成歎息,卻遲疑著無從開口。

「總不會是被逐出家門了吧?」

「不是,老爺還是很愛小姐的,所以不忍讓她在家。」少年搖頭,看來好像有什麼難言的憂愁,無法明言。「因為我主人家,發生了些不幸的事,夫人過世了。」

「母親過世孩子更該守在身邊,哪有丟下親人不顧的道理。」即便是早料想到的責難,少年還是為此苦笑而無法解駁。

「因為……因為主人家的情況,有一些些不同尋常。」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合適的回答了,再追問下去他也無法說明了。


「嗚嗚。」細小的啜泣聲忽然鑽進他的耳朵裡,他轉身揭起前座與車棚間的布簾,是他家小姐醒了,恐怕是聽見了他們的話。

  小女孩背靠著棚子坐著,手裡緊抱著先前少年讓她蓋著的毯子。她將臉埋在毯子之後,不住顫動的身子與壓抑的哭聲卻藏不住她的傷心。

「……小姐。」少年靠到她的身邊,摸摸她水色的頭髮,卻是無力安慰的模樣。「不是你的錯,那不是你願意發生的。」

「我又夢見她了。」小女孩哽咽的摀著嘴,接下來又是一段無可抑止的埋首痛哭。直到她再次抬頭,還是良久無法說話,只因為心事像大骨梗在喉中,讓人無法呼吸,卻是分分秒秒撕裂似的痛。「我夢見她的頭還在水底,魚龍拿她的頭當玩具,而她一直看我,一直看我。」

「別想了,那不是你的錯。」少年自己也知道自己安慰人的技巧極差,卻無能為力。

「是我害死媽媽的。」她縮起雙腳,將自己的頭抵靠著膝蓋,拒絕一切安慰與辯解的態勢。少年知道無可勸慰,只得放她獨處。

  獨坐車中,小女孩蜷縮著身子,默然無語。略嫌昏暗的車中從上方篩下稀疏的光,那是透過棚布或是破洞而來的,將堆著箱子物品的車內照成陰暗的水底。

  棚為水面箱盒為石,自己卻是水底不得求生的怨魂,可母親是什麼感覺。


『我恨,為什麼你弟弟必須死。』

  緊掐在脖子上的細長手指,本是屬於優雅的一位美人,然而美人卻成了眼前如妖怪似只剩仇恨的復仇者,發著瘋狂的怪笑與恐怖的話語。典雅的衣著雜亂不理,盤於腦後的長髮也披散糾亂像個女妖,而如水的星眸此時卻突了出來,這個人在恨意中將自己變成了妖怪,緊掐著自己親生女兒將她壓進水中。

『魚龍!魚龍!為我將這個惡魔吃掉吧!』發狂的女人又笑又叫,大聲呼喚著水底的怪物,竟是充滿期待與雀躍,唱歌似的音調。『她的父親是惡魔,這個孩子長大一定也是惡魔,冷血無情的惡魔,殺盡自己身邊所有親近的人,伊帝斯特家的都是披著美好外表的魔鬼!』

  她在水裡好痛苦,卻無法抵抗母親超乎尋常的力量。她想用魔法反抗,卻不願意傷害自己的母親,哪怕他們只相處了短短的幾天,那已是永恆。從她趁父親不在回到伊帝斯特位於水底的城堡,從她第一次見到她,她就知道這個人是要殺自己的,可她確確實實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們母女在城堡中過了三天無比幸福和樂的日子,那卻只是一場為謀殺而演出的戲。從母親開口要帶她去開城中那不可開啟的門,她應該阻止卻還是聽從了,確實是她造成了後來的結果,恐是一輩子永遠無法忘懷的結果。

『好冤,你那可憐的弟弟,他死的好冤。他不會跟你爭主人之位的,我們會像個影子似的活在遠方,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伊帝斯特的城堡。為什麼?為什麼不放過我們?』突然又像清醒過來似的,她手裡的動作又輕了,讓女孩的頭透出了水面,像是為自己的罪惡告解似的說。『我可憐的孩子啊,你們兩個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為什麼只有你可以活下來。那個男人殺了我的孩子他的骨肉,我要報復。喔,我一直愛著你呀,我可憐的小女兒,可是我不能心軟,絕對不行。』

  她這樣喃喃說完,又像下定了決心再次使盡力氣將女兒壓進水裡,那是她可愛又可恨的仇敵。

『好女兒,你不要恨我,媽會陪你的。』她看著泡在水裡失去意識的女兒,又哭又笑的叫喚。『我們母子三個人,到沉眠之海再見吧。』

  她不是很記得後來發生的事,只知道緊掐自己的手突然沒了力量,身邊全是一片灼熱的血紅。她沒有力氣睜眼看清眼前,只覺自己正緩緩下沉,又被另一個不明物體托上水面。

  她記得她溼淋淋的側躺在水池旁的石岸,身旁似乎有著一隻怪物正看著她,見她還活著,便銜著她母親的頭走了。她看見她母親還睜著的大眼,一直看她,那隻像龍的怪物卻帶著人頭潛進了水底。

「是我害死了她。」

  小女孩抱著膝蓋,下巴抵在上頭,很是疲倦的樣子。望著如在水中的環境,她卻只能選擇不再去想。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其實也不想明白,只是一直在心中迴響母親惡毒的聲音。

『你一定也會是個惡魔,冷血無情的惡魔。』

  她不知道,只覺孤寂的水底讓她感到絕望,然又自我折磨似的選擇獨自忍受。世間或許還有許多美好的事,燦爛的陽光,美麗的花朵,她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再也走不出黑暗的水底,不論她走了多遠的路。

  命運的絲繩拉著她,不知將往什麼方向,而她卻是命運的窺伺者。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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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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