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大海景(中)

杜開隨手記14

我在香港交易廣場的咖啡廳，等著我朋友的朋友時，窗外依然一片昏暗，但尚未昏黃。

在香港，陽光似乎只能在夾縫中生存，在林立的高樓中，殘喘著擠入一樓平面，但依然被透明玻璃窗擋在外頭。

香港人似乎不太喝咖啡的，在這麼高級的金融中心，衣冠楚楚的紳士與身材修長的女士匆匆走過，似乎都無視於這間咖啡店的存在。

一如所有連鎖咖啡店一樣，開放的空間，昏黃的燈光，舒服的沙發座，還有吧檯邊的圓椅子。當然，還有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圓桌，擠著三張或四張椅子。

離開吉米的辦公室後，我一個人坐在咖啡廳裡。幸好，九七之後，香港人都學會聽或講普通話了，即使我不用廣東話或英語點咖啡，也不會招到白眼對待。

我點了一杯黑咖啡，店小姐聽不懂普通話，皺著眉找身後的帥哥幫忙。咖啡端來櫃台時，那小姐說：「No milk？」我說：「No milk。」

拎著紙杯咖啡在一個老外隔壁的桌子坐下，我開始發呆。離香港下班時間還有很長，我可以有很長一段發呆的時間。

多數香港島上的上班族，都在下午一時左右才出來用餐，所以整個下班時間也會延後。香港人的晚餐時間也多數調到八點以後。如果約朋友或家人到酒樓或茶館用餐的話，餐後也會一直喝茶喝到晚上十時以後。

這真是個奇怪的生活節奏，從我一個台北人的角度看。因為公務的關係，我多次來到香港，比較理解了這一個島的特殊步調。

「你要去找銀行借款，或者談生意時，一定會到香港島去。穿上黑西裝，開著黑頭轎車，經過過港隧道，去根本沒有停車位的地方用餐，為什麼？」一位我在九龍的客戶，有次談完事情後，送我下樓時告訴我。

他穿著輕便的休閒服，在九龍一個老舊公寓裡，開著貿易行，做進出口生意。那個不到四十歲的年輕老闆，在狹窄的街邊用很誠懇的眼神望著我，然後用港式國語說：「還不都是為了門面。」

香港基本上是兩個世界，一邊是窮人島，一邊是富人島。隔著維多利亞港，我在富人的島上，喝著昂貴的平價咖啡。

中午和吉米用餐時，也幾乎吃了一世紀之久。我想到他帶著我離開他的辦公大樓，那棟能撼動全球金融市場的大樓，然後快步的在交易廣場的行道上匆匆走著，又進了電梯，又往層峰攀爬。

繞著繞著，最後在一間高級餐廳停留下來。他預留的餐室的門打開後，那是一張像耶穌與門徒吃最後晚餐的長條桌，但桌上都是精美的西式餐具。

吉米的同僚都在裡頭等著他與我，包括上午那個台灣來的女子。我在一對又一對銳利的目光中，微笑的與他們交談著。有一世紀之久，我非常懷念我那九龍客戶的眼睛。

那是一對郭富城式的眼睛，飄在無敵大海景的對岸。在咖啡廳裡，靠著一杯咖啡的幫助，我忽然想起該如何形容那對眼睛的溫柔。2005/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