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路人甲：我看全台灣的人大概都死光了，只剩下陳幸妤。哼，這些記者….

場景一

時間：六月二十九日上午十時

地點：內湖成功路三段，某牙醫診所樓下

人物：各大電視台文字記者、攝影記者、SNG車工程人員若干名。理平頭或西裝頭，身著短袖中山裝或短袖白領橫條紋POLO衫之隨扈及管區警察數名。蘋果日報、聯合報記者各一名。

管區：「這樣好了，等一下她來的時候，你們就站在這個格子裡不許動。不能動喔，不能往前跑喔，大家多多配合啦，讓我們好交待。」

蘋果女記者（冷笑狀，從鼻孔裡哼出來）：「有沒有搞錯？還乖乖站在格子裡不能動咧。現在是怎樣，超出格子就會抓起來嗎？」

管區：「我現在不趕你們，大家多配合啦，你們好做，我們也好做。大家互相啦。不然你們都擠在這裡我沒法交代。」

蘋果女記者一逕冷笑，撇過頭，懶得再爭辯。

場景二

時間：六月二十九日上午十時十分

地點：同上

人物：同上。另身穿黑T恤黑長褲，手拿白色包包，由香檳金色轎車接送之公主一名。

眾人：「來了來了。」

（攝影機開機聲、腳架移動聲、竊竊私語聲此起彼落）

管區（語氣緊張）：「大家不要動，幫忙一下，配合一下。ㄟ你，大哥大姊，合作一點啦。」

香檳金轎車停下，前座走下一名平頭、短袖外套、體格壯碩男性。下車後，他打開後座車門，著黑衣黑褲公主走出車外。臉色鐵青，神色嚴峻，遠遠望見騎樓下人群，眉頭一皺，嘴角一撇，萬般不耐寫在臉上。

公主快步走近人群，被檔在一定距離外的記者群，遙聲呼喚：「陳醫師，今天是趙醫師生日，你會幫他慶生嗎？」

鏡頭轉至蘋果女記者。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ㄎㄠˋ，這是什麼問題。這些電視台也真厲害，連趙建銘生日都記得。」

公主冷冷丟下一句：「我忘記今天是他生日了！」迅速走進大樓內。攝影記者蜂擁而上，擠在門口靠長鏡頭捕捉公主背影。文字記者和平面記者站在攝影身後，什麼也看不到。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突然，人群中傳出一句：「她要出來了！」

電視台攝影記者和文字記者訓練有素地迅速移動，空出一個較好收音和拍攝的位子，平面記者照樣被擠在最外圍。

公主先是主動開講：「你們這麼有空，應該去看看筆錄……..」

暢所欲言完，記者群陷入短暫沈默。蘋果女記者趕緊問了幾個問題填補空檔。天氣很熱，圍繞在公主身旁這群記者所處的空氣卻十分冷冽，因為沒有預期到公主竟會回過頭來走向媒體，記者們心中紛紛升起「中獎了，但該問什麼」的焦慮。隨著公主時而沈默不語，時而侃侃而談的節奏，記者群也時而搶問，時而摒氣凝神，不敢妄動，就怕打斷公主談話興頭。

總計，公主出場時間至少有十分鐘。事後，蘋果記者跟一旁的聯合記者比對剛剛記錄的談話內容，下了一個結論：「總之，今天可交差了。」

場景三

時間：六月二十九日下午兩點

地點：和平東路二段與金山南路交叉口，某牙醫診所樓下

人物：各大電視台文字記者、攝影記者、SNG工程人員若干名。著白色短袖中山裝隨扈及便衣若干名。蘋果記者一名。

便衣依舊是老台詞：「大家配合一下，等一下不要追上去，不要為難我們。」

蘋果記者神色不耐，心中OS：「囉哩巴嗦，煩不煩，到底是誰為難誰？」

兩點五分，香檳金轎車再度出現，這次出現在和平東路二段上。如同上午，前座先是下來一名平頭男子，替後座公主開車門。公主依舊手提白色包包迅速下車。抬頭看到記者群和攝影鏡頭，這次嘴癟得更明顯，臉上寫著不耐煩三個大字。公主抬頭挺胸地（她一向如此）穿過不敢太靠近的記者群，穿過此起彼落的發問聲，問題還沒落下，人已上樓不見。有了早上的經驗，眾人像玩一二三木頭人似地，不敢動也不敢走。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隨扈看不下去，向眾人保證：「不會再出來了。」於是，像點穴被解開般，眾人又開始三三兩兩行動。

這次公主出場，只有一分鐘。

場景四

時間：六月二十九日下午五點二十分

地點：同上

人物：同上

下午兩點的原班人馬，再度集合。平面媒體依舊只有蘋果。電視台女記者與蘋果記者交換著等一下該問什麼的意見，蘋果記者則對其中一名女記者身穿的牛仔褲品牌感到興趣。

五點四十分。

「出來了出來了！」

公主在數名隨扈陪同下，快步從大樓走出，臉色看起來很疲累。面對此起彼落的問候聲充耳不聞。眾人一路跟到騎樓尾近大馬路處，眼睜睜看著公主上車，關門，轎車揚長而去。又是一分鐘不到的事情。眾人像猛力撈魚卻沒撈到似地，略顯悵然失落。等到回過神來，蘋果記者心中突然響起一聲：「收工！」她忍不住想，這一切，不是在拍戲，是什麼？！

她一整天對出這公差的無奈，不下於公主看到龐大記者群的無奈。不同的是，公主可以選擇講或不講，她卻沒法選擇要來或不來。

不過，當她走出便利商店，手上抓著一本墾丁快活雜誌，漫步往停車場走去時，卻反而用一種，「也算開了眼界」的心態，來面對這一天的經歷。她想到路人對於這一群記者在幹嘛的狐疑、側目，甚至冷嘲熱諷，想到如果自己是行人，恐怕也會啞然失笑的荒謬。想到公主真的很辛苦，一天要進出兩家不同診所，一共得出場四次，如果不是為錢，何苦如此？想到公主從驚天一罵，到今天娓娓道來，經她自己說明，和時間的沈澱，那些罵人的話聽起來似乎也不怎麼刺耳了。更重要的是，她想到，再過幾天，她就會躺在墾丁的沙灘上，這一切跟她，不會有關係了。

尾聲

時間：六月二十九日下午五點半

地點：和平東路羅斯福路口

人物：蘋果記者

蘋果記者駕車開回台大醫院途中，看到雷雨過後濕氣籠罩著的城市，大樓彷彿都穿上一層黑色襯衣般。不過，厚重的雲層間隱約穿透出幾絲光線，又把大樓的某幾個面向打亮。蘋果記者突然覺得自己能在跑完一天（應該說是「跟」）的鳥新聞之後，能看到這樣的光線感到非常幸福。尤其是在她最愛的華燈初上時刻。

看到這街景讓她心情非常之好。她突然悲憫地希望，坐在香檳色轎車後座的公主，也能抬頭看到這雲層背後的光。

 希望有一天可以畫出這樣的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