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MSN後,開車時,發呆時,無聊時,腦海中就會不自主地浮現起一些短句。最近,關於離別的ID特別多,第一個闖進腦袋的卻是這句話, 出自我最愛的卜洛克推理小說其中一本書名。
我要說的跟酒店沒關係,雖然我的作息和酒店小姐一樣詭異。
不知從何時起,我總是最晚走出T大記者室,離開前,收拾東西,關燈,關門,然後到固定的電梯廳搭乘下樓電梯。像遊樂場的咖啡杯總是循著既定的軌道旋轉一樣。這並非意味著我每天都跟新聞奮戰到深夜,而是,沒有老的小的要顧,回到一個人的小房間裡,依舊是繼續面對電腦、電視,而這些,記者室都有。甚至,想逛書店,想買康士美,想吃美食街,不用再長途跋涉,樓下就有。於是乎在這裡解決晚餐,看看嬉笑怒罵的電視新聞,逛逛處處有驚奇的網路,成了習慣。
沒進駐醫院前,不曉得醫院的功能這麼大。我懷疑每天進進出出數千人的T大醫院,究竟有多少人真的是來看病。讓我們細數,曾經有人利用這裡的地道遁逃,曾經有人利用這裡的角落辦公室交易。三不五時,大廳中會突然冒出一個身穿短袖襯衫的黑衣人,斜背側背包,一耳戴耳機,面無表情忤在那。這些人就像螞蟻一樣,一旦發現一隻,就代表四周還有很多隻。果不然,你往大廳前後左右一掃,這也一個,那也一個,然後,你就知道,一定是十五樓又出事了。
十五樓,像地雷。如果你有幸踩到,爆炸,恭喜你,大獨家,大家都稱讚你。如果你不幸沒踩到,那就是別人踩到啦,還是會爆炸,皮繃緊一點,乖乖等著收拾殘局。
聽起來還蠻刺激的喔。不信,來踩踩看。
我曾經試圖跟這些面無表情的黑衣人對話,但他們只會對你搖搖手,要求你保持距離,頂多說句抱歉無可奉告之類的話,就不會再多說。我想可能是他們都有配戴耳機,而且兩人一組的緣故。就算他真的想跟姑娘攀談,也會被監視吧。
但是基於職業反應,在醫院看到他們晃來晃去,混雜在一般看病民眾裡,很容易就升起一股無名火。我曾經很想幹一件事,想跑到某一個黑衣人面前去,大聲說,『你別以為你理平頭,背側背包,聽耳機,裝成一副在等人的學生樣,我就認不出你!』
這樣做很幼稚。幸好我還沒真的瘋掉。
一直到離職前幾天,我還在T大看到他們的身影,而且,撞個正著。既然撞上了,我只有硬著頭皮,開始左顧右盼,刺探軍情,看看這回又是哪個麻煩鬼出事了。這一等,就是一個半鐘頭。我又當起了狗仔,假裝等電梯,假裝看海報,假裝等檢查叫號。東竄西竄,感覺快被安全人員盯上,就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開,繞一圈後再躲到門後。雖然我的心裡常想,我在幹嘛?這樣做有必要嗎?但行為仍不由自主就像狗仔。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感覺T大的空間配置一定有特別設計過,在電梯廳一帶根本沒有死角,毫無藏身之處。如果要暗中探查誰從景福門診走出,穿過走廊抵達電梯,再從電梯上樓,根本找不到可以躲起來偷看的地方。要看,一定會被看到。於是,我感覺頻頻被安全人員盯上。因為,誰會等電梯等一個小時?又有誰會看海報看一個小時?我甚至拿出筆記本假裝在做筆記!所以,我只能不斷走動,假裝等人,假裝看手機,假裝發呆陷入沈思,所有可以裝的都裝了。甚至幻想我應該每隔幾分鐘去廁所換裝,戴墨鏡或是換假髮,或是跟清潔阿嫂換衣服…我想,我真的走火入魔了。
我的內心在掙扎。我可以假裝沒看到這群大陣仗,若無其事地走開,但是萬一晚一點那裡傳出消息,一通電話來,還是得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去問。如果我再多等幾分鐘,說不定就會等到答案,事情會更容易。我只是覺得,有等到,總比像無頭蒼蠅到處亂問好。
一個多小時後,謎底揭曉。阿扁來了,直上十五樓。我本來以為我可以等到坐在輪椅上的阿珍或扁媽的,結果是阿扁。從這陣仗研判,這答案不令人意外,只是,現在問題變成,是誰在住院了--這.才.是.更.重.要.的。在等待的最後幾分鐘裡,我就覺得我可能白等了,神秘的病患一定早已暗中搭電梯直上十五樓,不會明目張膽從人來人往的電梯間進入。我又上了一次當,但我學得乖嗎?
『等』新聞的經驗,幾乎都跟名人有關。我等過:孫運璿、蔣方良、趙建銘、陳幸妤。最最近的一次,還等過大陸來的骨髓。等待並非都是無聊的,因為眾記者為了打發時間,總會開始嬉笑怒罵,說些調侃彼此的玩笑話兒,剎那間即使是敵報也突然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但是等死訊的經驗,卻是緊張害怕恐懼睡不著覺,外加無奈及罪惡感的。
最近讀到一句話,七○年代末紐約洋基棒球隊的教頭鮑勃.雷蒙曾說:「我從不帶球賽回家,我總把它留在某家酒吧裡。」
那麼,屬於醫藥記者的酒吧呢?
二○○七年七月二十四日,該是關門的時刻。再見了,屬於醫藥記者的九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