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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19 08:54:53瀏覽438|回應0|推薦3 | |
這是日本人到居酒屋喝酒時才有的小舉動,眼前高瘦男子不知是否因曾在日本住過一年半所養成的習慣,還是不知不覺間已被潛移默化了,來我這間小居酒屋也總是得那麼來上一下。啤酒,然後才是酒精稍微濃烈的清酒或燒酎;而且後者的溫度一定要燙手。
小小的陶壺裝著準備發出狂妄怒吼的燒酎,酒香與蒸汽似乎為了誰可以率先降服貪婪的口而爭執不下。那像是一場隱藏的大戰,不論怎麼激烈、怎麼悽慘,總會被歷史的洪流埋過而不存半點曾經,只是,這道足以深埋過酒香與蒸汽的洪流並非歷史,而是惡劣的黑夜。 店裡頭的客人已所剩無幾,十點五十二分,晚飯後才來的客人多已滿足地回去屬於自己的暖被,會在這麼夜才進來的客人通常都非待到打烊趕人不可。 「若是黃昏、月娘欲出來的時,加添阮心內悲哀,你欲跟阮離開彼一日……」 凱盯著飄搖不定的酒氣,原本發抖的身體現在看似平靜,手臂卻還隱隱含痛地輕顫著。他張了張嘴,忽問上一句: 「真的很奇怪,老闆,為什麼你店裡只有這首歌特別不同?」 「特別不同?」我一邊給他倒出熱騰騰的熱酒、一邊注意著天花板上那道正在跳躍的音符,如泣如訴。 「嗯。也不知為何,今晚忽然有這個興致想知道為什麼;你店裡的老歌每一首都是經典名曲,每首歌都總帶著點其背後的故事,有的歡愉、有的悲傷,更有的充滿了莫名的心有戚戚……就像現在播的這首歌之於我,心有戚戚。但,我覺得尤其不對盤的是,為什麼只有這首歌是閩南語的呢?」 是啊,這確是一件不搭調的安排,全數是國語老歌的天下,竟然會有一首閩南語老歌從中竄出而且特別地印象深刻,這倒是讓許多來客對我提出相同的疑問,為什麼這樣安排?為什麼?我想,這個問題得要丟回給現在問我這個問題的男子。 「這是你說的啊。」我微微一笑,知道對於眼前的高瘦男子而言,這首歌的出現不只不知不覺、甚至是完全不明瞭的:「那時候,你還在為之前那段感情所苦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當時對於這首歌最有感覺,很想在店裡聽到這首歌的旋律。」 凱的神情被一抹訝異帶過,隨即恢復正常。 「真是沒想到……這首歌的登台原來是我無心的一句話。」他吹了口燒燙酒精,刺鼻的味道暈出:「好多個月以前的心情現在竟又再嘗到一遍,而且,這首歌的歌詞還那麼符合我現下心情,夠諷刺了吧?」 凱拿起小酒杯嗅了嗅杯緣,似乎希望沈醉在這種依戀中。酒精的依戀時常使人忘卻煩惱,只是,忘卻煩惱後究竟還記得什麼呢?也許有時候連自己的心神都拋開了,想要不顧現實的所有不愉快、盡情地放縱自我,這樣的舉動又能持續多久呢?人是生活在社會上,真的能夠甩開惱人荊棘前進嗎? 「怎麼?」我放下手邊的動作,掌著吧台:「凱,你心裡還悶了話沒說吧?關於那女孩子……是嗎?我知道你也許想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就當作來這裡聽歌吧;可是我也曉得你希望有人能陪你說說話,讓你將心中的不滿和疑惑全數掏盡,對不?否則,你今晚就不會來這裡了。」 「是啊。老闆,還是你瞭解我……」 「並非我瞭解你,是你的眼瞳揭露你的心情。」 凱臉上硬擠出來的微笑霎時不見,就像看見了什麼不該出現的薄衣漂浮,除了驚訝還有些許怒氣。怒氣?沒錯,那是種不願遭人洞悉自己內心深處的怒意,只是這股怒意並不會傷害到他與我的關係,因為這份心頭火只燒得了他自己,僅能夠將他心底的魔魘燒出一張醜陋的臉。 「醜陋的臉。」 「什麼?」凱聽我方才的突然之語更顯吃驚,身子又開始緩緩動搖起來、不能控制。 我揮揮手繼續吧台的作業,有位深夜客人點了一杯日式威士忌。我想他或許真的生氣了,因為這句醜陋的臉已經撼動了吧台前的寧靜,雖然現刻語意不詳,但又怎知下一秒鐘呢?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張醜陋的臉。」我將威士忌遞送過去,偏回來對凱說著:「你有、她有,當然我也有。你的醜陋在於你無法理解為什麼事情竟演變成如今這般田地,所以你逃避了好幾天、想要找回自己,到最後你發現依舊被現實擊敗,所以你來到我這裡喝喝酒、談談心,可是,你仍然未跳出這個『以前』的框框。她的醜陋在於她於你是有喜愛之情的,卻在答應你之後兩天猛然察覺自己的天真與粗魯,她無法任由自己一時的衝動決定往後的日子,於是她寧可將你們的關係倒退回去也不願在這時繼續向前,哪怕期盼的『以後』或許只能存在夢中。而我的醜陋在於聽聞了太多『以前』和『以後』,那都各是醜陋,所以說出來的話除了卑劣與自以為是之外,所剩無他。」 凱愣了,我也愣著。整間居酒屋突然之間只剩下鼻息飄微,好像所有人事物都出神了。 此時唯一還醒著的,是依然清脆的風鈴串串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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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