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b：我所看見的不是父親，而是小男孩

 　　父親住院已有半個多月。這半個多月於他人而言很快地流逝；對我來說卻極為漫長。父親向來身體底子好，鮮少生病，至多一點小風寒。我生日那一天，他中風病發，速送往中國附醫急診室。他病發之日正好在我初審口試之前，所以無暇顧及口試之事，倒也因此而忘了焦慮。好在口試講稿與報告PPT是一個月前早已擬好、做好的，否則這當口倒真有些應接不暇。半個多月以來，父親的狀況算是穩定，且轉往中國附醫東區分院開始進行各種復健項目，病發時癱輭的身體右側，在復健之下已漸有力量，並且能夠坐立、站立、自行用餐，說話口齒逐漸回復清楚狀態，食慾亦復如往昔，這樣的成績著實令我們感到欣喜與安慰。

 　　然而父親畢竟是個好動之人，成天待在醫院除了復健以外可謂百無聊賴。病房之於他，成了一個最嚴實的牢籠。他開始渴望家人能夠長伴他左右，但我們必須工作，因此僅能盡量抽時間過去陪伴。他方住院前幾日，尚未聘有看護，因此家人們只能輪流守候，我則負責晚間時段，因此那幾日都睡在病房父親的病榻旁。夜裡護士數次巡房，其實我都知道，但也只能強迫自己儘可能多睡，因為我們所有人都不能夠倒，倒了就沒人可照料病榻中的父親了。然而之後即便有了看護，也是不穩定。看護大姐已事先排有了其他休旅行程，是以必須重新再聘。新、舊看護交接的過渡時期，適逢學生期中考，因此我只能將考卷帶往醫院病房裡頭批改，一邊閱卷一邊照看父親，以免擔誤了學生成績的上傳時程。父親經常同母親說道：「讓磊瑄來陪我好不好？」其實有些無奈，因除了教學以外，我還有論文須修改，緊接著元月份還有第二次口試。且因父親住院，母親不太適應一人居家，總覺有些孤單，因此我只好每週抽三天回太平家宅陪住，並將論文帶回家裡頭修改，但在太平家中修改多所不便，畢竟我所有的書都在自己市區的公寓裡……

 　　病後的父親，愈發像個孩子，總會向旁人「炫耀」說女兒很優秀。其實我真不覺得自己很優秀，但或許站在他的角度裡來看，我已經非常「超標」了。有一天，他忽對看護大姐說道：「我女兒是心肝寶貝……」老實講聽聞他如是說，我有些不太習慣、不能適應，因以前他尚且健康的時候，我們時常因某些話題一言不和而有所齟齬，從我小時候他便一直認為我是個十分叛逆而有個性的女孩，用父權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難以駕馭的女兒」。但其實我喜歡自己是個有想法、有個性的女生，因為那顯得我是如此獨一無二，並且十分特出。又，在他病發之後變得十分依賴家屬陪伴。其實他一直很清楚小弟與我都得打拼工作，也很是明白母親身體較為質弱，無法完全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與擔子，但這應是病患經常會有的某些心理狀態─────不安、敏感、事事仰賴。每每母親、小弟與我出現在病房時，父親就很開心。一個大男人，因病而經常嚎啕大哭。我問道：「為什麼要哭？」父親回道：「因為看見你們，我很感動……」、「不要丟下我，你們是不是不要我了……」，已不清楚他究竟哭過了幾次。然而每回他若嚎哭，我總對他說道：「好了，不能哭，醫師叮囑情緒不能過於激動。再哭你就不可愛了喔。」聽見老師下了「不能哭，哭了就不可愛了」的指令，然後就忙收拾情緒，收斂了泣色，乖乖地像個聽話的小男孩。

 　　從他的眼神，我所看見的不是威嚴的父親，不是頂天立地強悍的大男人，而是一個心理依戀妻子、心情依賴子女的病人，是一個情緒上退化成為小男孩的老男人。我始終相信，天下所有男人都一樣，總有一天，他們將會成為一個個的小男孩，臣服於妻子與女兒的親情底下，眨巴著雙眼渴望那份僅屬於他的永世情分。

後記：初審口試之後因忙著博士論文修改，及準備final學位論文考試，加上平時有教學工作須執行，這段時日確實很忙。父親的入院則是雪上加霜的一件重大事情，住院復健的黃金階段為期兩個月，這段時間家屬與病患都會很忙碌很吃力。不過我心裡一直惦記著蘭花君（KDM）的事情。記得06/26在人文大樓813會議室一同旁聽學妹碩論口考的時刻。那時候完全不敢與你有任何交流與眼神交集，因我正在準備博士論文的所有一切，不能分心。而現在，是我的多事之秋。很想與你聊天說話，一起喝杯茶或者是咖啡，但目前分身乏術的狀態下更不允許我分心其他事情。不知道過了這個辛苦的階段以後到了2024，你是否仍然在意我、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