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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06 21:09:31瀏覽310|回應0|推薦3 | |
第三天。 「喀!喀!喀!」一大早,服務生竟然來敲房門。 還好我起得早,這會兒已經在喝雀巢三合一咖啡(自己在商場買的)。 「誰啊!」 「蘇老師,我啊,小亂!」 「咦?」這麼早?我正納悶著,小亂又在門外喊: 「蘇老師!給您帶好消息來囉!」 這是出乎我意料的,亂先生居然一大早就把第二筆款送過來了。現在想起來,前一天他還說銀行要預約,還不知道領不領得到錢呢,那麼當天一早銀行都沒開門,他怎麼領錢的? 「是這樣,蘇老師,昨晚正好我一哥兒們從上海捧回一筆貨款,本來今天要存進銀行的,我說我急著給蘇老師錢,非要他先借給我!」 亂先生一番感性直白,讓我突然覺得一直錯怪了他。 反正錢拿到最重要,對一個「呆胞」而言,沒有比這更沾沾自喜的事了。 我快快的拉開房間落地窗簾,大方地讓燦爛的陽光直衝進來,頓時室內一片光明。 說真的,兩岸人民雖然同文同種,可確實有很多根深蒂固不同的地方。 例如,「守信用」這件事。在台灣,我們做生意,不都是一句話嗎?跟客戶也是一句話,只要答應的事情,就算沒有白底黑字,口頭答應了也一定要做到!這就是我們台灣人所謂的「誠信」、所謂的「阿殺力」,不是嗎? 但是,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明白,或想通一件事,為什麼在大陸就不行? 或許,應該這麼說,我們自以為傲的「誠信」態度和「阿殺力」氣魄,有可能是太自以為是、太迂腐了。 至少,在大陸是行不通的。 因為,亂先生很快就給我上了一課。 並且,這一課學費實在太貴了。 話說啤酒廣告,客戶看過後只有一點小意見。各位知道啤酒廣告一定會有倒啤酒進杯子的鏡頭不是嗎?這鏡頭最關鍵的部份其實不在倒,而是倒完後,白色的啤酒泡沫溢出杯沿,往下滑落那一剎那,一定要順暢,一氣喝成,還要泡沫細綿綿的,很好看好喝的感覺。 其實當初光這一個鏡頭就殺掉了將近一半的電影底片,至少拍了二十個Take(每拍一次叫一個Take),最後,我們找到一個認為符合客戶期望的Take換上去,剩下的後期製作工作在一個星期後完工了。 我又買了機票,又一次住進這大城市的百樂門酒店,又買了第二天飛另一個城市的來回機票。 我給亂先生打電話告訴他我明天去他們那兒。 「蘇老師,啤酒廠的領導班子都很期待看您完成的大作呢!」 「我覺得應該挺不錯的。」通常我們都會先給對方打底。 「那肯定是,以蘇老師的功力,呵呵,那還用說嗎?」 說真的,亂先生的嘴吧還是很厲害的,但我總覺得彆扭。 「小亂,那明天我們把東西給交了,客戶就付尾款了吧?」 論做生意,我還是太稚嫩,一下就把心事說出來了。 「是啊!咱們都按合同辦事,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放心!」 「沒問題吧?」 「沒問題!」小亂非常肯定的語氣。 唉!怪我當時怎麼沒想到前輩的教誨---「沒問題就是有問題」啊! 百樂門酒店房間的窗外,霓虹燈照亮一個個的招牌,這城市分明就和台北沒兩樣。人家都說未來的市場在這兒,所幸我也報了名,提早進來了。 想著想著,安心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飛機準時降落在「蔣介石的故鄉」。 在啤酒廠等了很久。說是領導還在開別的會。 在大陸,領導一天到晚總有開不完的會,只好等。中間小亂離開了幾次,他說去跟廠裡的熟人打招呼,順便問一下領導的時間。 小亂再匆匆回來時,滿頭大汗,看起來好像很努力的做了一些什麼事。 「蘇老師,今天恐怕...」 「啊?」直覺告訴我又有新的狀況發生。 「我得到的消息是,今天有省委書記來視察,領導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空,好多會在等他,大家都拿不準。」 「喔...」 那時候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叫「省委書記」,不過聽他們口氣肯定是高幹大官吧。 「那...現在怎辦?」 「我剛剛不就是去打聽嘛,二把手跟我說了,估計今天是不可能。」 「哎~」 真是俗話說的,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領導一句話! 「其實,二把手還是比較關照我們的,他說,基本上他們幹部對我們拍的廣告片都是認可的,只不過形式上還是給老大看一下,最後確認一下,案子就結了。」 「可是不知道何時老大才有時間看啊?」 「恩...二把手提議是讓我們把錄像帶先留在這兒,反正他們廠裡自己有機器可以播放,他們自己掌握一下領導的時間給他看一下就成。」 亂先生可能看出來我面有難色,立刻補充說道: 「蘇老師,您放心,二把手是我哥兒們,他說只要領導一看過沒問題,這一兩天就把尾款打給我們。」 「可是...」 「您該不會又今天就走吧?多住兩天,我帶蘇老師參觀參觀市區,還有蔣介石故居,怎麼樣?」小亂趁熱打鐵「就這樣,帶子留這兒吧!」 「唉...」我無從反駁。 導演,你應該這時候補一個特寫鏡頭,就是那轉過頭在偷笑的亂先生的嘴臉! 劇情發展到這裡,各位也可以猜出來結果。 當然,兩天後沒有結果。 得到的都是標準答案: 「領導還沒時間看。」 「沒有辦法告訴確切的時間。」 當然,我也不可能無限期住在「蔣介石的故鄉」,於是留下一個遺憾回到台灣。 說真的,台灣人太天真也太善良,有時候,應該說天真善良得接近愚蠢。 接下來一個星期,我天天打電話問小亂情況,得到的答案是一樣的。 「領導還沒看,案子還不能結。」 「什麼時候?不知道,等通知唄!」 再接下來一個星期,也沒下文。 朋友把我罵到臭頭。 「你豬頭啊?沒拿到錢你也敢把東西給他,他不宰你才怪!你真是活該!」 我不相信,我一定要解決這件事情。我想,不用打電話,飛過去親自當面處理,是人見面三分情,總該給我一個說法吧? 於是,接下來兩個月裡,我不屈不撓,堅持到底,總共又飛了五趟蔣介石故鄉。 而對方的亂先生也不屈不撓,堅持到底,並且紮紮實實給我上了五堂課,還一堂比一堂精彩。 第一堂課。死皮賴臉。 「我也追了好多次,人家說領導沒空,我也沒辦法,不相信你自己問。」 我去問誰?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直接接觸廠商,怎麼問?問誰都不知道。 「只能再等囉。」 第二堂課。金蟬脫殼。 「你沒早通知我,我正好要出差去北京哪!」 就這樣,我原本想抓他的撒手不及,卻撲了個空。 「你再多待個兩三天吧,等我回來再商量。」 我想,這話該聽得出來不必等了。 第三堂課。揮刀亂砍。 「人家領導看了說不滿意,嫌那啤酒泡沫不夠細,知道嗎?」 終於露出猙獰面目了。 「這樣,人家說既然沒作好,要不就打個折算了,把這事兒給了結吧。」 「打折?...什麼意思?」 「人家說真要做沒完沒了,打個七折,再付個五萬塊尾款,怎麼樣?」 靠!又不是菜市場買菜,可以這麼殺價? 我們幹廣告的雖然稱不上藝術家,可也有藝術家的骨氣,說不打折就不打折! 簡直一陣揮刀亂砍。 「那再談囉。」 不歡而散。 第四堂課。厚黑大師。 「就這活兒,你拿了三十萬,夠了吧?我呢?我還一毛錢都沒拿到呢!你賺這麼多,也該滿足吧?」 靠!你乾脆直接說你不想付這筆錢好了。 至此我幾可百分之百斷定,廠商早已付了尾款而被這位亂先生給吞了。既然拿到錄影帶,錢是不會吐出來了。 「你們台灣人太沒良心了,就會欺負大陸同胞。」 竟然說出這種話,這不是搞對立了嗎? 第五堂課。真實告白。 「我告訴你吧,人家不收片,不給錢就不給錢!你要告我嗎?我告訴你,大陸不承認台灣,我們的合同跟一張廢紙沒兩樣!你告不了我。」 這應該是真實亂先生的真實告白。 「我再告訴你,你想怎麼來都可以,要白道、黑道都可以,我都接住!隨你。」 眼前這位亂先生竟然撂這樣的狠話。 套句國台辦的說法,這叫「嚴重破壞兩岸人民的感情和友誼」。 那是1997年的秋天,我正準備落腳北京,忙於找房子,裝修辦公室,去招聘會徵才,暫時也管不了與亂先生之間的事。其實,要說能討回來這筆款,我心裡也實在沒底,一點把握也沒有。我是徹徹底底被宰了。 「既然報了名,就得繳學費,還好啦,你這還是小Case呢!」 朋友這樣說,我只能默認。 是的,鄧小平說「發展就是硬道理」,貧窮的國家想辦法賺錢脫貧致富最重要,但是鄧總策劃師並沒有教他的人民賺錢要以誠信為本,要取之有道,他的人民只拿雞毛當令箭,把偷搶騙當作發展手段,實在悲哀可嘆! 對我而言,可悲的是,從此以後,我對凡是蔣介石的同鄉或從蔣介石故鄉來的人一概嗤之以鼻,或避之唯恐不及,應該是得了一種「蔣氏鄉親恐慌症候群」吧。 總結一下: 我拿到的三十萬人民幣,還不夠拍片的開銷。 總共飛了大概十趟蔣介石故鄉,差旅費卻花了三十萬台幣。 投入的時間和金神損失則無法估計。 1998年的二月,北京冬雪未化,氣溫僅有零下十度。一天晚上,應該說是凌晨二點,我加完班回住處,孤單一人站在北京西三環外一個十字路口上,又黑又冷又餓,突然覺得前途茫茫,有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悲壯。 後記: 一年後,我偶然遇到一位廣告界同業,從蔣介石故鄉來的胡先生,將那不愉快往事跟他閒聊,他說他知道姓亂的傢伙,在他們家鄉也是人人痛恨的那種小混混,他很替我打抱不平,主動說要替我找公道。我說怎麼討呢?他說對付這種人就是叫黑道把他綁起來痛打一頓,叫他把錢吐出來。我說不太好吧?他叫我放心,黑道討債也有分寸的。我想,反正本來也沒想能要回這筆錢,既然胡先生拍胸脯,那就試試,對我也沒損失。行吧! 胡先生還要求我給他一張討債委託書,好讓他師出有名。我當然不忘把亂先生「嚴重破壞兩岸人民的感情和友誼」這罪名寫上去。 兩個月後,我正納悶胡先生怎都沒消息,他打了電話給我。 「蘇老師,那件事糊了。」 我問說怎麼糊了? 「我們找了道上的朋友去找姓亂的,他也找了一幫子道上的人,結果不巧兩幫人馬都是拜把的兄弟,這就不好辦啦,姓亂的是拿了一些錢出來,擺平我這邊道上兄弟,我們的人拿了錢就不想再辦事兒啦,這不就糊了?」 我就說,不能理來自蔣介石故鄉的人,厚黑學是怎麼練出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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