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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大江大海之後
2012/08/23 22:53:29瀏覽403|回應0|推薦3
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四號,己是入冬節氣,對家父而言是個永遠也忘不了的日子,徐蚌會戰雖在兩天後才開打,但國共兩軍早以對峙,開戰只是早晚的事。

河南省南陽縣教育廳奉命將轄下南陽縣內外的:南陽中學,宛南高中,景武高中,南陽女中,南陽師範,南陽農職,南部中學,復與中學,宛錦中學,大道中學,南陽簡師,西滿女中,南陽縣園藝職校,南陽縣職藝職校,共十四所公私立高、初級中等學校,師生計伍千餘人,奉命撤退後方湖南衡陽,並將此團對起名叫〝豫衡聯中〞。它是繼西南聯大後,在相同背景下所產生的群體,遺憾的是,它在史料中被怱略了,我只在龍應台女士大作:〝大江大海〞中的第二章節(部)有看到一點續述。

家父生前對此事的回憶其實也很片斷,或許是不想提,通常是我問了老先生才說,而那些片斷的歷史,在老先生去世後,我在他的遺物中,我找到了一本豫衡聯中五十週年紀念專輯,拜讀完後就想做個嚐試,將片斷逐一接回,讓郭氐後輩能瞭解祖輩移⋯⋯
居來台之艱,也瞭解一個平凡人,確生在一個不平凡的時代!而他確被挑中了。

徐蚌會戰之際,南陽公私立十四所中等學校,奉十三綏靖區司令官王淩雲之命,疏遷至湖南衡陽施教,旋又奉教育令組設豫衡聯合中學。由胡毓瑞先生任校長,張子靜先生(註一)任高中部主任。

學校於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四號,由宛城(南陽又稱宛城)出發,這群學生大的不過十九二十歲,小的十二三歲,大多數都第一次離家,每個人背上背個小小的包袱,裡面無非就是幾件衣服及乾糧,當然還有父母的叮嚀及掛念。

學校是跟著部隊向西走,交通工具就是雙腳,一路走到第一站湖北襄陽,書中並沒記載走了幾天,我廠內有豫籍員工,告知兩地現在車程約兩小時,算算在當時可能要是上七八天,想想這群學子,除了走還是得走,他們沒條件抱怨,沒條件後悔。就這樣數日後到達湖北襄陽,暫住離襄陽城西二十里的廣德寺中,廣德寺毗鄰隆中,隆中是三國時諸葛亮隱居之地,只是我不能猜測,家父當時是否有這心思去品味那段三國的歷史。

在廣德寺中盤居算週後,隊伍開拔沿襄沙公路南行往湖南走,據書中記載:〝徐蚌會戰後,十二月中的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師生沿著襄沙公路,再度倉皇南奔。天不作美,雪越下越大,一連就是三四天,積雪掩蓋了道路和溝圳的界限,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冒雪前進,體溫融化了身上積雪,北風又立刻凍結了那剛融化的水,眉髮上全結成冰球,衣服變成一個堅硬的甲殼。天晴了,雪融了,滿地泥漿,走在路上一步一跌,沒有一個人身上不被蓋滿一片片如印章般的泥漿〞。

在讀這段時,我試著將自己溶入書中的情景,試著不帶感情的將自已溶入在隊伍中一起前進,末了書還沒看完,我卻早以淚留滿面。想想父親是怎麼熬過來的,換成是我、我能挺的過嗎?他有父母,有長兄,有妹妹,弟弟,及一個剛過門的媳婦,都在家裡,這跟本就是殘酷的煎熬。

待脫離炮火的威脅,隊伍在南下,途中所帶路費及乾糧早以用罄,校方無奈商議,模仿行腳僧的方法,分批分組沿途行乞,看到公路附近看是來較殷實的住戶,便派代表向戶主懇求,並告知是流亡學生,殃求在走廊上或柴房內借宿一夜,怕人多了人會拒決,所以小組多為三到四人,大部份的戶主都給予這群流亡學生無限同情及施捨,因為他們也有孩子在外地念書,卻不知流落何方。當然有時也會打白條餓上個一兩天也是常事。

這這麼一步一步的走過了-自忠-快活舖-樂鄉關-荊門-荊州-沙市。這才到了長江以南的枝江及宜都。當學生到達江南時,教育部部長杭立武先生便立即派員給予物質上的接濟,並當即宣佈成立〝教育部特設豫衡聯合中學〞於湖南衡陽,於是全體師生再次出發徒步途經-津市-常德-益陽=長沙在到衡陽。不料當時湖南省政府當局,多方阻撓,不得已再由衡陽,乘湘桂黔鐵路的運煤車經冷水灘,最後抵達湖南西南角,挨著廣西的湖南省零陵縣(即今的永州),在那才得己覓尋校舍,正式復課。

說到永州就必需提到柳宗元,這位比我父親早到了1139年的柳先生,在唐元和四年貶官來到永州,那時的永州是〝草中狸鼠足為患,一夕十頓驚且傷〞說穿了,就是在屈辱的過著生活。而家父的心境上,多少與柳先生有一點相同,那就是抑鬱悲憤!

當一切備妥安營紮寨後,全校共分為三部,高中部設於高寶村(家父即在此就學,詩人瘂弦為家父同窗,)師範部在李家橋,初中部人最多,分別在何仙觀及彼岸橋。有限的教科書,全憑同學們在課前相互抄寫,文具亦因陃就簡,在那艱苦歲月中,老師們仔細講解,學生們專心學習。期間家父還害上大病,週身發冷,高燒不退,在醫院住了一個月,父親後來回憶:要不是那醫院的護士細心照顧,後頭就沒你了。

也就在太平日子剛穩定,戰事有又變化,學校為安全起見,在將學生遷移到零陵城內的文廟及對岸的柳子廟中,有一部同學更因,義憤和愛國熱忱,毅然投筆從戎,而家父便是其中一員,同行的還有蔡世澤伯伯,蔡伯伯跟家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們的友誼也維持了終身,他倆是在零陵看到了孫立人將軍徵兵的告示,毅然脫校從軍,而與母校即在此分別,走向一條未知的道路,而留下的學生,後又遷至貴州的遵義,校長也改由張子靜先生接任,而這批留下的學生,分兩批南下,當第一批剛道過黃沙河的第二天,共軍就佔領了黃沙河渡口,第二批就沒能安抵而全淪入共軍手中,而順利進入廣西的只剩2200人,多麽悲慘數字,而這2200人最後輾轉來到越南,僅剩500餘人,對於這斷歷史從湖南到越南的這斷經歷,龍應台在其大作:大江大海,中的第二章(部)有詳實的描述,我在這就不多著墨。我寫出的是龍應台女士說的不多的前半斷,家父的經歷。

而〝豫衡聯中〞最後於民國四十二年六月十八日,從越南返台,流亡了近五年,五千人走了五年,最後剩不到500人,這段歷史知者慎少,這些大時代中的小人物,確有著不平凡的經歷。

而前述〝註一〞的部份,我提到的張子靜先生,豫衡聯中的校長,家父在跟他分離14年後,又在北投不期而遇,張校長返台後老總統有接見,並交待經國先生照顧,後經國先生安排張子靜先生任,政治作戰學校文史系系主任。而家父於民國51年調任政治作戰學校,師生倆就在這重逢。張子靜先生住在中與一街,但村子裡頭的人可能鮮少有人知道這號人物。老先生生於民國前八年,卒於七十一年四月二十號享年七十九歲,那年我剛滿二十歲。老先生小我爺爺六歲,跟我爺爺是舊識,只是張老一直從事教職,而爺爺從教轉政走了另一條路。

老先生來台,大陸遺有夫人及愛子,在台晚年就跟女兒過,約莫我上國中時期,老先生已逐漸失憶,每天上午拄著拐杖,到我家門前用拐杖頂開我家大門,每天如此,家母將備好的臉盆用毛巾將老先生臉擦一便後,老先生就張口問:振德呢

家母答:上班去了

老先生說:開水燒了吧

家母答:燒上了

老先生說:振德回來要喝茶不要忘了

家母答:知道了

老先生說:這娃子是誰?

家母答:是紀慈

老先生說:喔!都這麼大了!

家母答:是啊!都這麼大了!

一段很無趣的談話,其實也是老先生晚年痴呆症的病徵,返覆的說同一件事,我想老先生壯年時要沒吃這麽多苦,或許能健康長壽。如今老先生及家父家母都遽歸道山,而我對先人的懷念將永恆不止。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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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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