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釉綠的田野綿延無盡，幾幢農舍錯落其間，宛如樹叢裡悄然生長的小紅果，恰如其分地點綴著單調的穠麗。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時駐留遠方，耳機裡的英式搖滾難得馴服不了顫動的心臟。

梳野髮廊的員工旅遊本該由丁胤陽陪同韓胤南參加的，卻陰錯陽差地派我上陣替補。在丁媽媽的脅迫下，腳傷未癒的丁胤陽不敢造次，只得乖乖交出旅遊權，強撐著笑容站在月台上向我們揮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時的他好像眼角泛淚，一副可憐兮兮的棄兒模樣，讓人有點於心不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趟旅程不只有我和韓胤南兩個人，還有他在梳野髮廊的其他同事。

此外……還有一個人。

偷偷瞥向對面靠窗的座位，阿徹托著下顎閱讀手中的小說，仿若已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不受任何雜音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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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才剛換新手機就有這麼多封簡訊，姐，妳確定要找徹行哥跟你們一起去嗎？妳不怕他跟胤南哥兩個人為了妳爭風吃醋，在路上打起來啊？』昨晚，語庭躺在床上瀏覽那支繫著摩天輪吊飾的白色手機，一派天真地問。

我坐在床墊邊緣，一邊摺疊要帶去換洗的衣物，一邊整理腦袋瓜裡亂糟糟的思緒。語庭大概怎麼也料想不到吧！爭風吃醋的場景，存在他們之間的可能性趨近於零。

窗框上的海豚風鈴叮咚作響，我突然升起想要反悔的念頭。

『語庭，妳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什麼忙？』

『嗯……妳幫我打電話給韓胤南，告訴他我們家突然有事，我不能去了。』反正韓胤南都答應了要邀請阿徹，乾脆一不作二不休，就讓阿徹和他再重溫最初一起旅行的記憶，找回屬於他們之間的旅伴模式，這樣我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姐，妳放輕鬆一點啦。』聞言，語庭放下手機，爬起身來捏捏我的肩膀。『我聽丁胤陽說這次員工旅遊剛好碰上胤南哥生日，所以他才會答應把出門玩的機會讓給妳，妳應該好好把握才對。反正徹行哥和胤南哥兩個人本來就是好朋友，應該不會很尷尬啊！』

『梁語庭，這跟妳剛剛躺在那裡說的話好像不太一樣。』我皺眉道。

『唉唷，妳明明知道我是故意開妳玩笑的。』她傾身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笑得像蜜糖一樣，甜滋滋的。『而且胤南哥都已經表示得這麼明顯了，妳不去的話他會很失望耶！讓一個壽星失望，妳過意得去嗎？』

讓壽星失望……我似乎才剛犯過同樣的過錯，難怪看著她笑彎的眼睛會有這種良心遭受譴責的感覺，完全無法辯白。

『好啦，妳不要再想了，早點睡覺，不然我叫胤南哥明天直接到樓下來接妳喔！』

『那怎麼行！不要麻煩人家──欸！梁語庭！』

看到她挾持手機速速跳下床鋪的模樣，就彷彿看到下午才在街角咖啡裡把相片拿高的丁胤陽，那調皮的眼神和行徑根本如出一轍。

唉，丁胤陽根本可以拿下師鐸獎了！不，應該說語庭本身就具有使壞的潛力，只是恰巧被他開發了才對。

『姐，考慮得怎麼樣？妳還有三秒鐘喔！』眼看著她就要按下通話鍵，我也懶得走過去再多作無謂的掙扎了。

『好啦，我去就是了！妳快點回來躺好，我投降啦……』掀開涼被，我一臉怨懟地往後仰躺，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還真是適合現在的我。

老實說，我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如此異想天開地對韓胤南開出這種條件，或許只是希望能夠親眼見證他們之間的友誼像車窗外的雲塊一樣，被陽光重新縫合吧！只不過……韓胤南點頭說好時那抹複雜的微笑也同時成了揮散不去的雲影，在我心底的湖泊落了印。

是因為我仍不忘替阿徹著想嗎？閉上眼睛，語庭的氣味已然靠近，我們橫躺在面積狹長的單人床上，不知不覺又回到我還在家裡和她同住一間房的深夜時分。

她不喜歡一個人睡，所以總是跑來挨著我，就算是悶熱的夏夜也從沒例外過。

『姐，妳不喜歡胤南哥嗎？』冷不防，語庭朝著那道雲影扔了一顆石子，激起一圈漣漪。

『……不是不喜歡。』我舉起手，擋住眩目的白色燈光，神志有些渙散。

『那為什麼……』語庭還想追問下去，被我輕拍她額心的手阻止了。

『語庭，把棉被蓋好吧！我去開冷氣。』

不是不喜歡，只是怕我喜歡他的程度比不上他喜歡我的，我怕他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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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恩，醒醒，到站了。」溫柔的聲音翳入耳裡，我睜開沉重的眼皮，感覺身體的重心似乎偏移了。

什麼時候靠在他肩膀上睡著的？我驀然驚醒，火車緩緩進站，其他人都已經拿好包包盯著我們瞧，唇邊還都勾勒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好像已經聚集在我們周圍好一段時間。

「你們先下車吧！我們很快就過去會合。」韓胤南對他們說道，因為火車已經完全靜止，不久後上下車的人潮即將洶湧。

「對、對不起！」想不到會這麼窘迫。見我手忙腳亂地拔除耳機，韓胤南微微一笑，從容接手後有條不紊地替我把線纏好，隨後背起我的包包，要我跟緊他。

狹窄的走道擠滿旅客，有些人等不及下車的人穩穩落地就一股腦兒搶著進車廂找位子坐，韓胤南一邊開路一邊回頭確認我跟上了，好像怕我還沒睡醒，一不留神就會走丟似的。

忽地，我隔著車窗和一雙清冷的美眸四目交錯。

記得沒錯的話，她是梳野髮廊的二號設計師，陸采芸。

她長得很漂亮，留著一頭長至肩頭的咖啡色捲髮，看得出來精心梳理過。黑色的小背心套在白色T恤外，搭配有幾處破口的牛仔褲和高筒帆布鞋，渾身散發出一種美艷的氣息，但不知怎地，僅只是和她的視線短暫相會，她高傲的眼神卻已經給我一種不太容易親近的感覺。

更甚，似乎不太友善。

「梁語恩，車門快要關了，妳想從下一站走回來嗎？」

我怔忡了下，阿徹拿書輕輕敲在我頭上，貌似不耐煩地催促著。

是為了壓隊看緊我才沒跟著先下車嗎？思及幾個月前我們差點在遊樂園裡被人群沖散的場景，那時他拉著我的背包，好像也是……也是這樣看顧著我，形影不離地走在我身後。

「還發呆？走了。」淡漠的神情依舊，我移動著腳步，卻一直忍不住回頭望著他。

好想從那雙眼睛裡找到答案，告訴我，我以為已經變質的一切，只是一場惡夢。

然後，他又會再度對我露出玩世不恭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