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倒下的勇者 - 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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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倒下的勇者

2011/02/27 20:33:20瀏覽270｜回應1｜推薦12

她手臂上貼著一塊白色膠布，似乎已經抬不起來。
眼角的魚尾紋逐年深了，皺紋也密了。

她不再年輕，已經到達五十六歲的高齡。
她，是我的母親。

常常聽起母親還是女孩時的故事，她總掛在嘴邊。特別是在二姐離開家那段時間，報應報應，她不斷說著。
從小，她不是受父母親寵的孩子，她背負著照顧兩個弟弟的責任。
她的一生，都在照顧，都在為他人付出。她不斷被傷、被害、被誤會，但她仍然不屈。
家裡很窮，父母也沒有受高等教育，但她說在那個年代，幾乎所有家庭都差不多。

十五歲國中畢業，她拿下全校唯一的全勤獎，因此她總拿這句話壓著我起床。
十六歲她考上了三專，談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與一個負心漢交往。
當時交往至深，男孩說想要到別的地方發展，於是勸女孩離開家，和他一起走。
她不猶豫的答應了，被愛情沖昏了頭。
那年，她提著行李走出家門，父母親在背後跪著，哭著，吶喊著，女兒不要走。
母親頭也沒回，走了。
那時，她總以為自己是義無反顧，跟著男人，可以甜蜜幸福全世界。
她與男人結了婚，進入第一次的婚姻幸福生活，雖然生活苦，但苦得有伴。

直到十七歲她懷有身孕為止，她的幻想斷裂。

從懷孕開始，男人對她便表現出若即若離。要墮胎，沒有管道，只好生。
十八歲，她生下大姊April。
男人看見了，卻想逃了。他不願自己十八歲的青春散盡在這個嬰兒手上，但終究憑著僅存的良心留下來。

男人的工作在計程車司機定下來，做了幾個月。也成為他無法帶孩子的唯一藉口。
她為了維持生計，不由得也一起去工廠工作，從此過著一手帶孩子、一手工作的辛苦生活。
April大了以後，她決定搬回去跟父母住。但也在此刻看透了男人真實的面貌。
他愛玩、花心、對未來沒有計畫，妄想坐計程車司機做一輩子。
男人多次劈腿，母親再也受不了，提出離婚。

離婚以後，男人終於如願以償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
但她帶著一個女兒，仍然辛苦生活著。
好在April長大以後很爭氣，成績從來不需要她擔心，無時無刻都奮發向上。
母親回學校把未完成的學業完成以後，投入職場，而幸運的出人頭地，當上珠寶業的經理。
她遠渡美國、德國、義大利、中國大陸，她學美語，並且不斷做外國人的生意，總算是給自己存下一大筆財產。

她遇到另一個男人，深愛多年，卻仍是遇到劈腿的結果。她到美國暫時定居，想要藉由此忘記感情的傷。
她在地下酒吧裡跟大麻商人學會抽菸，這習慣，從此糾纏到現在。

回台灣以後，經過一段工作仍算順利的日子後，她遇見了我的父親。
儘管母親比父親的年齡還要大七歲，儘管母親還存有很深厚的過去，他們仍然短暫相戀，然後成婚。
但當年父親家裡窮，沒有結婚資金，於是由母親身上的財產來支付。
父親的結婚西裝、自己的婚紗、宴席都一樣。

婚後，母親放棄原有的高薪工作，搬來和父親一起住。
也沒記的是第幾年，爸在玩股票之時，原想賺錢，卻把媽戶頭裡的五百萬輸掉了。
這時外公生了重病，外婆幾年前已經過世。
我的小舅舅，也就是母親的小弟，從15歲開始吸毒，進進出出監牢將近20年，三不五時會跑來和我們伸手要錢。母親總是五百一千的給，畢竟是自己的小弟。
大舅舅娶了太太，住在原本的家裡照顧外公。但媽很不喜歡她的弟媳，從他們交往時就開始勸他應該仔細想清楚再去做。
然而他們還是成了婚。
那年，媽親眼看見外公的房門被鎖著，外面有一張桌子擋在前面，彷彿是制止裡面的人出來，而始作傭者就是弟媳。
但媽新婚不久，無法回去住，只好叫大舅多注意她的行為。但不出多久，外公仍然過世了。
媽說，也許她不想多花時間去照顧外公，就以這種不理會的方式看待。說難聽，外公再活也沒幾年了，他們卻不能多忍受一些；大弟也是，自己的父親，自己不挽救。

外公過世以後二姐與我出生，印象中我有意識以來，母親的樣貌和現在沒有相差很多。
二姐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大姊住在家裡幾年後搬出去，之後久久才會回來一次，通常身邊會多帶一個男人。
媽說，大姊要是國中沒有談戀愛，原本應該考上武陵的。而從我知道的數來，大姊前後帶回來過三個男人。

我和二姐比較不爭氣，成績沒有很突出。十二歲二姐帶我進入網路遊戲的世界，從此我們的成績一敗塗地。
媽總是氣我們，爸爸讀交通大學研究所，媽媽去美國唸過書，以前工作雖沒了，卻還能當英文老師。
兒子女兒卻不爭氣，一天到晚醉生夢死。

我國三那年大姊結了婚，和一個老實的男人交往。

然而，母親認為的報應卻來了。
二姊十六歲那年，也與一個網路遇見的高雄男子交往。當年我還稚氣的說：「姊，我幫妳把風。」
直到二姊離開家，我才終於了解到自己錯了。
第一次看見母親流眼淚、父親搥胸頓足、一家子六七人杵在那兒一語不發，也就是那時候的事了。
媽被責怪，被罵成不會教導兒女的壞母親。她在家中的地位被唾棄，失去爺爺奶奶的信任。
媽開始自暴自棄，甚至常常對我說出要不要連你也一起逃家好了，這類的氣話。
當時我還在住宿，爸的工作依然長年在國外，時常家裡就只剩媽一個人。
那年清明節，大姊與姐夫陪我們掃墓，然而二姊仍沒回來。媽第二次流淚了。
那時，我忽然想起李清照詞話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感慨。
那年母親節，二姊被大姊偷偷從高雄接回來慶祝。母親看到她，兩人相擁而涕笑，我發誓那是我一生所看過最美的畫面。

好在二姊在一次衝突爆發後，被爸媽連夜趕車去高雄接回來。
那年也正好是十八歲，幸好姊並沒有懷孕。

但二姊回來以後，仍然繼續沉迷於網路遊戲，好不容易復學的桃農，居然和我這弟弟讀了同一年級。
她繼續沉迷，日以繼夜。

然而，卻又開始變了樣。
二姊回來不出兩個月，大姊發布了懷孕的消息，卻又在同年發現自己身患乳癌。
於是大姊與姐夫搬回家住，一家子人又開始找地方擠著睡。孩子出生了，母親變成了年輕的老婆婆。
可是抱孫子的代價，卻是把孫子照顧長大。
大姊和姊夫沒有經驗，便把小孩留給媽帶，但大姊第一次化療結束以後身體好很多了，卻頻頻與姐夫出去玩。

他們衣服不自己洗，彷彿只是來借宿一般；碗盤不自己洗、房間不整理......等，我仍然載宿舍，沒有太多時間回家。
媽總是跟我抱怨這些，我告訴媽，即便是家人，有時候適時的拒絕，會帶給大家成長的機會。

然而，這時候爸卻又提出想要離婚的理念。當時我在房間內聽，媽講得很激動，苦苦哀求許久才終於讓爸同意－－等到我畢業。
我問媽會不會搬出去住？媽說，不會，這間房子都是她花錢買的，為什麼要她搬出去住？
這樣兩人見面了不會很尷尬？
反正現在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也和離婚差不多。

我說媽，媽，我要跟妳，我不要跟爸。
我長大後要養妳，妳的補習班快倒了，學生都被大招牌搶走，小補習班再也沒有人理會了。
但以後的生活妳不用擔心，兒子發誓，一定會孝順妳。
媽笑了，她說，只要妳乖一點我就很開心了。

我不能奢望二姊了。媽沒有其他親人，二姊已經沒有前途、大姊養活自己已經很辛苦，就剩我了，沒有別人。
媽的補習班我從小去到國中畢業，逐年逐年，開始發半薪、四分之一薪......我們家中有四位老師在裡面教書，若補習班倒了，一家子嗑西北風。
但誰也知道這只是早晚問題而已了。
阿伯一天到晚喊著加新加薪，明明身上還享有軍人退休的終生俸。

這一瞬間，媽彷彿老了十歲，我卻彷彿小了十歲。
我覺得是爸無情，但爸沒有錯。兩個人不適合卻還在一起，先提分開的人並沒有錯。
但那段時間，媽老是跟我說她想死了。
她說她好累，好想就這麼倒下去。全世界彷彿都與她過不去。別人都看不到了，只剩我還看在眼底。

然而這年彷彿火藥庫一般，長年累積在阿公阿嬤心中的不滿，對媽卻確實實的爆發出來。
媽這年哭得多了。
因為帶小孩而忽略老人家、讓大姊回來家裡住，諸如此類的事情，他們不滿。
事實上與他們無關，他們卻仍然不滿。
整個家中，媽只剩下三嫂可以信任。

「妳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欺負我嗎？因為你爸不挺我。」
她總是會說這一句當做了結，爸長年在國外，事實上要挺，也沒那麼容易了。
幸虧到最後戰爭終於被時間平息，卻仍然在暗中打起冷戰。

兩個星期以前阿嬤生病住院了，全家人輪流照顧她。
阿嬤卻表示出，其他兩位大嫂比媽會照顧太多了，不信任案從此訂下。

媽總是苦苦忍受。
但媽從來不會簡簡單單就隨便倒下去，只在生重病時，需要我把她抱回房間。
每年抱她，我發現她瘦了。
每每聽見她的故事，我發現，媽，妳終其一生，為何都處在這樣的殘酷世界當中？
妳的幸福在哪裡？

在我眼裡，母親是個不屈不撓的勇士。儘管她仍然常常向我抱怨，我不發一語的聽著，我知道我是媽唯一的垃圾桶。
為了兒女，她不能倒下去，她苦苦哀求著不能離婚，留給孩子的童年一個完整的心靈。
為了兒女，她沉默的做一切別人不做的工作，她承擔責罵、羞辱、忽視。
為了兒女，她選擇不自殺。安眠藥拿在手中，她選擇放回原位。
一切，都是為了我們。
儘管她常常對我們發怒，我都諒解了。她心中的憤懣，比我們多出，幾千幾萬倍。
但，她從不表露出來一副不再做任何事的樣子。
因為她還有我們。

我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風雨，要在她身上淋過、吹過。
但我知道，無論如何，我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陪她走、聽她說、讓她抱。

我等待有一天，當我能夠做的不只是默默看著她獨自承受的時候，
也就是我挺身而出的時候。

因為她，是我最棒的母親。
一個不能倒下的勇者。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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