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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 一六五、腸斷魂夢兩沈沈
2010/07/17 19:40:38瀏覽695|回應0|推薦39

「腸斷魂夢兩沈沈,陰間陽關不忍分。金戈無憑撩病思,日日懷明不見君。」

金思明這個名字的由來,其實非常簡單,身為大明遺臣的父親,建立金家堡之後,一直渴望能生個兒子,以便繼承反清復明的志向,結果長子出生,也就一脈單傳,所以尋找同志來抗擊韃虜的領袖角色,就落在了他身上。

 

這樣的籤詩,聽說是母親偶然求來的,金家堡人丁稀少,姑母的金夫人也就生了一個女兒,加上李剛這個繼弟,這一輩也不過就三個人而已。

 

更何況,李剛不姓金,儘管猶如怒目金剛,卻還可能也不姓李,而是朱家遺落在外的皇孫。

 

許多的秘密,或許白門的朱成碧清楚,金思明認為自己的師傅──南少林的惟覺禪師──也必然曉得,只是大家都隱而不說、避而不談,導致現在情勢並不明朗,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來謀求出路。

 

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離散的王孫,封建集權的時期,每個朝代的結束,就是後一個王權的新一代繁華開始,新舊交替之間,也沒有人曉得,究竟埋沒了多少王侯將相。

 

金思明回了庶務司一趟,走到辦公桌邊,貼著一本書皮,用膠麋黏了一枚精緻小巧的鑰匙,那正是他要的東西。

他揭下膠紙,將鑰匙取出,又將那本手劄塞回書桌下的暗格,拍了拍手,坐下來翻了幾份文件,然後如往常一般,在申時末下班,沒人瞧得出異狀。 

離開暢春閣後,金思明想了許多,整理了思緒,然後回到了「思俗居」。

 

暫時告別了朱家的公主,即使還不曉得「葉知秋」的全名,不過要能完全確信她就是真正的大明皇室子孫,還需要一些信物,正如同對於李剛身份的猜測,都得拿到佐證。

 

因此,那具「天風海濤琴」,瞧葉知秋的重視程度,以及朱慈璊特地讓人重金取走的事實,肯定另有隱情,說不準就是皇家的一樣寶貝,看來得想法子弄到手。

 

金思明思考著這些難題,頗覺煩躁,不覺間抬頭一看,原來反覆踱步,天色早就全黑了。

 

晚上,用餐後他望著兩個師弟,李速因為咳嗽而喝著暖胃的湯,金由命還特地過來照料他,看兩人的尷尬樣子,金思明覺得很是有趣,但許多事情不願說出口,於是藉故拉了李剛到外頭。

 

夜風刺骨而來,彷彿訴說著許多陰謀絮語,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又緊了緊衿口,雖然是夏日,但西北的夜晚山風偏寒,兩人都穿著短打,乾脆就站在老槐樹下乘涼。

「二師兄……大哥特別找我出來,是有什麼不能讓三師兄聽到的?」李剛的問話永遠很直接。

金思明望著他,兩人既是師兄弟,又是繼兄弟,可是他和李剛從小培養的感情,不可說不深,現在遭遇了許多困難,只能思考下一步的做法,他的計畫不能讓太多人知曉。

「有些事情先暫時瞞著老三。」

「大哥在懷疑什麼?」

「老三的事情,日後我會告訴你。」金思明歎了口氣:「三個月內,老三或許就得離開中興官兵。」

李剛蹙起眉頭:「這話什麼意思?」

「有時候,一個人看似有無心機,並不能盡信,就算真的毫無城府,但凡遇到一些事情,也最好多加留心;有些人外表天真,內心卻深重老成,而有些人外表嬌媚,骨子裡卻矜持保守……」

說話的時候,金思明不免又回憶起葉知秋的俏臉,又思及李速的情況,胸口一片疼痛,為了自己的師兄弟,也為那可憐的女子,更為亂世之中的許多事情感到悲哀。

李剛沉默地聽著,沒有表示任何意見,除了他自己、小柳兒、李漢卿,還有這幾個師兄弟之外,他誰也不在乎。

「阿剛,咱們得跟白門合作。」

「為什麼?」李剛不悅地問,一想起白門的門主白雲起,他心中就有氣:「咱們在中興官兵待得好好的,只要一年半載,等我訓練好自己的人馬,到時──」

金思明抬手打斷他:「本來我也這麼想,可現在情況有變,不得不改變計畫,因為有求於白門,老三身體也壞了,你得先忍忍,咱再來幫忙圖謀大業。」

「什麼情況?」

「我發現了明義宗的小公主。」

「朱以海的女兒?」

「她在朱慈璊的手中。」

李剛冷哼:「朱家的子孫那麼多,僭稱『朱三太子』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一名小小的『郡主』能做什麼?」

金思明搖搖頭:「朱慈璊扣留了她,顯然是想以此挾制在台灣鄭家手中的魯王世子,據稱朱以海在兗州被破之後,憑藉先皇指示,找到了闖王打進北京沒能發現的金銀珠寶,打算以這些東西聯合日本和朝鮮等外邦來共同抗清。」

原來,當初闖王李自成打進北京時,想要搶掠富裕的大明皇宮,沒想到國庫打開之後,一直到滿清韃子入關,許多庫藏寶物的下落,也就此消失,許多人咸以為,李自成沒能交待那些金銀珠寶的下落,肯定有內情。

李剛「嗯」了聲,又問:「所以大哥懷疑那名公主知道些什麼?」

金思明回道:「既然是大明皇室之後,咱們也不可坐視朱慈璊的陰謀,得救她出來,再伺機取得寶藏。」

李剛的綠色眼珠亮了亮,在這一刻,他彷彿能看見起義的號角,正在前方吹起。

兩人深夜交談許久,金思明只有說了一些大致上的計畫,對於李速的真實情況,或者葉知秋的公主身份,並沒有多提。

 

李剛也沒有問太多,兩人其餘談的,也就是如何彙集錙重與人馬,都在為不久的未來而考量,竟然彼此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金思明跟工部報備,取了腰牌與路引,和李剛作普通平民的打扮,隨便選了兩匹駝運的駑鈍老馬,就要出得營去;路過刑部司的眾多崗哨,然後是營寨的轅門,不遠處的哨兵對二人行了軍禮,望著兩騎絕塵而去,沒有人疑心為何金思明連親兵也沒帶上一個。

 

此次金思明單騎馳出,途遇刑部司的哨兵盤查,便亮出令牌,稱奉朱三太子之命,赴外頭城鎮巡視倉廩,並且補充糧草和進行採買工作,居然無往不利。

跨上馬鞍,李剛習慣性地奔馳前行,一路出得鳳翔,來到山腳附近,風風火火馳進了二里外的鐵騎駐地。

塵土飛揚間,黃土高原上看起來遼闊卻冷寂的景象,就算有夏日的艷陽照耀,仍有些突兀的事物。

四里外有個廢棄的巡檢營,二里外也有個驍捷所,乍看之下,本來營大於所,不過巡檢營呈現半廢棄的狀態,反而驍捷所掌控了馴馬和騎兵訓練的工作,算是中興官兵比較活躍的一個所。

不算前鋒營李速所率領的「鬼馬十三騎」精銳,李速受傷後,多數權力都被收回,此間尚有鐵騎兩百餘人,雖然是前鋒營下轄之所,但是騎兵多數都掌控在右元帥高超的手中,礙於戰時各種禁令,此所無法開拔或上山增防,而是在平原地區訓練並且警戒,所監管的烽火台,遙遙與營寨的監看哨相對,人數雖然不多,卻可以說是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領兵的高大、南貴二位,乃是前鋒營馬軍驍捷所的所衛,所衛統領的兵力較校衛來得更多一些,通常最少也有三、四百人之譜,因此驍捷所雖說只有兩百多人的騎兵,剩下的馬軍所兵也超過四百人,兩個所聯合在一起,算是一支勁旅。

他們曾經在朝會上見過金思明,庶務司管的事情多,即便權力沒有多大,上面還有工部管著,做的都是些雜務,但是控制了吃食用度,是相當重要的部門,因此金思明馬未卸鞍、人未脫蹬,聽得轅門通報,兩人就偕督軍與副督軍若干人,走到轅門出來迎接。

高大來自泉州的高家村,本來就秉持了「人不親,土親」的族群習性,因此右元帥高超晉用了許多高家村的兒郎,他也算上一號;不過,即便都來自泉州,高家村的人看李家村的不順眼,兩村的河洛人不喜歡別省的軍官,這也不算秘密,而是眾所周知的情況。

幾人用熟悉的閩語寒暄一陣,當然也有南腔北調的差別,但是能聽見家鄉話,就會覺得親近一些,當然也有「非我族類」的異類,譬如總是沉默寡言又肅著臉的李剛;眾人見他一副不冷不熱的淡漠模樣,想是自恃他兄長金思明、李速二位都是軍旅出身,資曆齊整,可能對高家村出來的右元帥麾下竄起的同宗紅人拉不下臉奉承,因此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簡單應付一二。

高大留守駐地,親見庶務使向衆人布達採買與來訪的消息,更不知顧忌,隨口閒扯了兩句。

另一名所衛南貴,則顯得保守而謹慎,片刻已覺不耐,索性一拱手:「金大人專程跑一趟,不會是來找我們哥兒幾個話家常吧?有何貴事,請庶務使直說便了,咱們還得巡邏操練,恕不久陪。」

高大皺眉道:「老南!忒沒規矩。」轉頭陪笑:「庶務使大人有所不知,本所忝稱精銳,操課較他所來得繁重,弟兄們雖駐紮在外,仍須嚴密操練,不敢違了將軍和右元帥的期許……」

南貴卻補上:「大人若無指示,請恕末將等告退。」

金思明連連稱是,笑道:「既然如此,本使便直說了。有兩件事須請二位幫忙,其一,庶務司要向貴所商借兩百鐡騎,改駐幾里外的巡檢營,暫時聽庶務司調遣,僅需指派一名督軍向本使負責即可,平時無事,便由他們自行在所中訓練,必不耽誤。」

南貴卻問:「庶務司有自己的兵員,少說也有數百之眾,為何要來驍捷所借人馬?」

金思明說道:「二位有所不知,自從上回偷襲了圖海的軍隊,韃子成天巡邏,沒有騎兵護衛糧草的押運,本使都難以放心。」

南貴再問:「兩百鐵騎就是本所的全部員額,庶務司要了人馬去,那本所的防務可怎麼著?」

金思明微笑道:「本使會派庶務司的人過來協防,至於最近調用的糧秣,每一車都很要緊,總不能讓營寨的上萬官兵都沒飯吃吧?」

南貴愈想愈不對,忍不住開口:「庶務司大人,我等奉有嚴令,不得靠近山道或出哨,免得與附近戍守的清軍人馬遭遇,恐生事端。」

金思明口才便給,馬上回道:「難不成驍捷所的幾百騎兵,一旦遇上韃子,就腿軟得不能力敵了?」

「這──」

南貴臉色一僵,高大只覺得僵持下去也不妥當,兩人縱使不情願,也不敢違逆庶務使的銀色腰牌;因為,金思明一早去了庶務司,就發函給右元帥高超打了招呼,現下自己過來,就有事後報備的意圖。

高大幹咳兩聲,點頭道:「大人打算幾時交割人馬?」

金思明道:「明日就要,今天來就是想當面校閱,待本使處置幾個倉廩的庫藏,自當如數奉還。」

高大無話可說,喚來一名督軍,當面交付任務。

南貴拱手:「請庶務使大人移駕,前往校場檢閱操練。」

金思明猶帶笑容,雲淡風清地回禮:「請。」

李剛沒有說話,就那麼緘默地跟在後頭,他對於前鋒營下屬的馬軍沒有太多認識,也與高家村的人不熟,反正他對官僚這套沒興趣研究,乾脆就閉著嘴不講話。

驍捷所不愧爲前鋒營的一支勁旅,不多時,二百多名武裝騎兵已在校場整裝列隊,等待閱兵。

高大的年紀跟李剛差不多,唇上青渣細細,青白瘦削的臉上猶有一絲稚氣,模樣頗爲端正,可惜左頰有道從眉梢到耳際的刀疤,因此破了相,但也勉強算是這群老兵裡面比較能看的一個了,但是就算臉蛋勉強周正,雖然名為「高大」,個子卻矮了李剛一大截,假使不是坐在馬上,他一站到李剛旁邊,矮上兩個頭就顯得身量差太多了。 

歷來宦途或者官運通達,「相貌端正」是必備要件之一,文臣武弁都如此,因之長得有沒有順眼些的模樣,表明了此人可能升遷或蟄伏的境遇,無論是滿清軍隊,或者反賊的中興官兵,二者皆然。

高大臉孔如此,興許一輩子就只是個所衛了,鄉下出身的農家子弟多半沒啥心機,高超派他統兵,可見敷衍。

南貴似是有所顧忌,給高大打了暗號,也就讓人馬繞了校場一圈,隨便了事。

金思明也不在意,跨上馬鞍,對南、高二人說道:「至於第二件事,便麻煩兩位多費心了,本使日後會派人轉知開拔,請驍捷所的騎兵護衛押糧,倘若有所疏漏,也會派遣斥候細細偵察,再予回報。」

兩人随口應付,一望便知無心,只有南貴眼珠子轉來轉去,心中似有旁的主意。 

金思明告辭了驍捷所,和李剛一路往附近的城鎮行去。

「覺得驍捷所的兩個所衛如何?」

「我一只手就能殺了他們。」

金思明苦笑:「阿剛,你的性子還是這樣暴戾,回頭多讀兩遍《金剛經》吧。」

「這樣的騎兵,訓練鬆散,我還看不上眼。」

「總要防患未然。」

「也罷,」李剛揚鞭一指,「總得把正事辦了,咱們趕點路。」

金思明一瞧,前方山腳飄起煙嵐,點頭道:「一個時辰來回即可,也不怕那個南貴去回報給高超來尋釁,便說是奉主公之令,採買時順道巡邏至此,也就不怕了。」

心中不免歎息:「看來驍捷所也不過爾爾,堂堂數百人的騎兵,素質與鬼馬十三騎相比,真不可以道理計,在此防務居然無事,靠的是誰?」

想起昨晚同李剛策畫的一切,考慮到日後的盤算,又是一歎。

 

備註:

(一)明代皇室的公主等級,有嚴格的分別,大體上,倘若以目前小說描述的時間點一六七八年來說,承繼自西漢以降超過一千七百多年的制度,只有到了清朝有所變化;明代皇帝的姑姑叫「大長公主」,皇帝的姊妹叫「長公主」,皇帝的女兒叫「公主」,皇室親王的女兒叫「郡主」,親王的外孫女叫「縣主」。

 

(二)承上所述,文中設定角色「葉知秋」是朱以海的女兒,本來應該稱為「郡主」,但朱以海死後的廟號為「明義宗」,雖是南明政權的監國,但實際上承繼了魯王,也算是南明四王之一,因此本文還是稱之為「公主」。

 

(三)補充朱以海資料:生於一六一八年(萬曆四十六年五月十五日),明朝宗室,是南明抗清的重要領袖之一,字巨川,號恆山,別號常石子,篤信道教,卒於一六六二年(永曆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死時只有四十五歲,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子魯荒王朱檀的九世孫(明思宗的叔父輩),魯肅王朱壽鏞第五子,魯王朱以派之弟,藩封在兗州府,一六四二年清兵攻破山東兗州,魯王朱以派自縊殉國,朱以海於一六四四年二月被明思宗封為魯王,但受封四日後,流寇李自成攻陷北京,朱以海南奔,一路逃往福建沿海,最後病死於金門。

 

(四)上圖為我畫的中興官兵的防務大概,地形地貌日後補上。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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