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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36
2009/12/09 09:58:58瀏覽1012|回應0|推薦29

冷冽的冬天到了閩南,化為柔柔晚風幽幽地吹過,如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拂過臉頰,燈火通明的柳樹村外,綠柳搖曳在水面晃晃悠悠的波紋裡,竟透露出些許詭異的氣氛。

東鄉大夫已經施針近兩個時辰,這回與他一起來的還是龍山寺的那個小沙彌遠塵,由於兩天前只攜有少數的草藥,收了許多診金,因此就趁著這次出診,順便幫著拿了替換的藥單過來。

白叟對這個小和尚也頗為和善,看天色晚了,就取來幾個蒸籠裡面熱著的豆沙包子,把茶點端上。

阿碧微笑地指了指小碟上的糕餅:「小師傅,天色晚了,吃點東西吧?」

「多謝姑娘,但小僧真的不餓――」遠塵正對上她的目光,不由得紅著臉,連連搖手,表明自己的態度。

阿碧覺得這小和尚真好玩,見他害羞窘迫的表情,便呵呵一笑,傾身更是貼了過去:「姐姐請你的點心,小師傅竟然拒絕?」

遠塵慌亂地施禮後退:「朱姑娘,小僧――

床邊東鄉大夫幫他解了圍:「遠塵,炙艾。」

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連忙應聲而去,手腳麻利地掇拾艾草,換上一直預備在旁邊的手巾,謹守分際,再也不敢瞧她一眼。

阿碧頓時覺得有些無聊,看見大夫幫著柳兒敷藥下針,不禁打了個呵欠。

轉瞬間,驀地發覺小和尚在偷偷瞧著她,阿碧對著他逗弄地眨眨眼,讓遠塵臉上的緋色,一直往脖頸蔓延開來。

東鄉大夫說道:「我讓遠塵帶的草藥,依照惟覺大師的囑咐,這藥膳要吃上兩個月。」

接著,就跟白叟叮嚀該如何煎煮藥草,阿碧在一張凳子坐下,瞧著柳兒腰上冒著白煙的艾草。

柳兒聽了大夫的說法,見到白叟在旁邊緊張地記下內容,想想自己重傷初愈,每隔一段時日就要請大夫來施針,三餐之後還得喝那苦得要命的湯藥,白叟關心她,甚至在膳食之中都添了點枸杞和蔘片之類的藥材,算算一定要按時服用的湯湯水水,再看看身上粘著艾草的金針,欠下白夫子一家這麼多的恩情,自己卻還不起,她只覺得欲哭無淚。

見到柳兒快要哭出來的神情,阿碧摸了摸她皺成一團的小臉,柔聲說道:「針灸很疼?」

柳兒搖了搖頭,眼睫盈淚,只是一臉沮喪的表情。

白叟疑惑地望著正在取針的東鄉大夫,只見大夫嚴肅地說:「醫者父母心,老夫施針沒有不妥,大概是艾草薰到小姑娘,所以覺得些許不適,一會兒就可以了。」

白叟蹙起了眉頭,似乎對這樣的說法感到有些不悅。孩子都難過得快哭了呢!得準備點心來安慰小柳兒了!

遠塵也說:「是內傷很疼麼?施主忍忍,傷癒之後,就不會如此難受了。」

阿碧瞧了瞧這個小和尚,明明年齡比柳兒還小,卻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來安慰人,看來很是逗趣。

柳兒環視眾人同情的眼光,吸了吸鼻子,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心事。

阿碧想讓白叟添加茶點,說實話,幾個時辰下來,她已經餓壞了。

不過,東鄉大夫卻說,自己要回城裡,順便送遠塵回龍山寺參加晚課,所以寫完醫囑,便立即告辭。

白叟送了兩人出去,在阿碧的悄聲吩咐下,塞了幾個包子到遠塵的懷中,只見那小和尚脹紅了臉,又偷瞧了阿碧兩眼,然後在她噗哧大笑的同時,急匆匆又逃難似地趕著驢車走了。

回到客房,阿碧走到桌邊,熟練地幫柳兒布菜,又盛了一碗魚湯端到面前,卻見白叟不贊同地搖搖頭,便又作罷。

「小白跟我去釣的鮮魚,味道挺好,怎麼小柳兒就不愛吃呢?」

聽見她的嘆息,正在餵食柳兒的白叟,只是繼續動作,沒有搭腔。

「老白,一個人吃飯沒有滋味,忙完了也過來坐。」阿碧溫聲道。

白叟順從地坐下,菜放到嘴裡卻覺得味同嚼蠟,因為心裡正擔憂著柳兒的事情,這個孩子這麼小,要喝上兩個月苦藥,那般蝕心入骨的苦澀,該做什麼甜點來讓她開心呢……

「如果沒什麼胃口,就去幫柳兒煎藥吧。」阿碧喝了一口魚湯,狀似無意地道。

白叟立馬起身,默默離開,臨出去之前還摸了摸柳兒的頭。

阿碧看著床上躺著的柳兒,又感受到窗外那股莫名視線的敵意,她也不想食不知味,柳兒內傷的滋味不好受,白雲起又不在身邊,連白叟都不坦白了,望著一臉無辜的柳兒,只覺得滿心的煩悶。

她黯然地歎了口氣,「沒人陪我說笑,真沒意思!」

柳兒猛然抬頭,阿碧語氣中竟有那般深沉的挫敗和無奈感,是不是她做錯什麼了?還是她太愛哭,惹得阿碧不高興了?

阿碧心想:這兩天大約過了申時,這人就準點報到,大概是白天出沒太惹人注意,所以晚上就跑來聽牆角?

於是她安慰地拍了拍柳兒,幫她攏好棉被,便讓端著藥湯進門的白叟好好照料小姑娘,自己卻閃身進了漆黑幽靜的前院裡。

柳樹在冬天的夜晚,風聲吹過,聽來頗為蕭颯,然而在陰影晃動之間,如清泉般的聲音悠然傳來,一抹淺綠色的身影衣袂翩躚,踏著輕緩的步子由遠及近。

「閣下還不現身麼?」阿碧輕笑一聲,眼波在樹影之間流轉,隨即將目光定在其中一棵柳樹之上。

「原來妳早就發現了。」

李剛從暗處現身,一出手便揮出凌厲一刀,卻是試探的意味;只見阿碧揉身一閃,下腰順著刀鋒一滑而過,裙褸飛飄,身手極佳,讓人發現她的身軀也可以這麼柔韌,舉手投足間盡顯嫵媚風情。

一擊落空,還是一個女人躲開了他的刀,這種陌生、從未有過的感受,使李剛的每一絲戰鬥本能都冒了出來,他的眼珠在夜色中冒著湛然的螢綠,迴刀凝定,對準了她的方向。

「哎呀,怎麼可以拿刀對著美女呢?」阿碧很快地站定,扶了扶頭上的髮簪。

李剛警惕地瞪著她,沒有說話,刀尖仍指向她的胸口,他的臉繃得像是隨時會裂開,但這並沒有嚇著她,因為阿碧知道,此人要的是威嚇,而不是她的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妳和柳兒非親非故,為何要接她回家養傷,還特別找大夫治療?」

阿碧略略抬起手,微笑道:「你這麼兇霸霸地上門,還拿刀來質問一個姑娘家,為何就不能是我『美貌善良、幫助鄰人』?」

李剛冷哼了聲,沒有回答。

「咱們是友非敵,你想怎樣,誰都無可置喙。」阿碧勾起嘴角:「但是,我勸你最好少來這裡晃蕩,那日在恭親王面前,你已經露了餡,我這書院剛剛開張,可不希望就此被人連累……」

李剛身軀一震:「妳知道什麼?」

「天地會的『青泉堂』香主在你手上吧?」阿碧凝睇著他,說道:「我不管你是誰的人,這些天風聲很緊,要想活命,就乖乖躲回山裡去,小柳兒有我們照料,到時你只要好好把他送出來便罷,自然會有人馬過去接應。」

李剛愕然看著她:「妳也姓朱,是朱三太子的人?或者,是朱五太子的家眷?」

「非也,我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是麼?」

李剛望著阿碧,只見她氣質高雅,面容姣美,一頭青絲映著綠衣,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恍若要在黑夜中隨風而去;在此同時,阿碧的眼睛不疾不徐掠過他的身體,然後回到他的臉,當四目再次相對時,她注意到自己的舉動使他困惑。

「你得易容,這一臉的大鬍子和壯碩的身材,很容易成為目標。」阿碧嫣然一笑:「既然大家都想各自安生,最好接受我的勸告,回山裡乖乖當你的獵戶,不要來村裡惹麻煩。」

李剛微微一點頭,審慎思考著這樣的提議。

阿碧接著說道:「這段期間,你最好也不要去李家村,至於小柳兒的菜園子,我會去注意的,也省得你擔心。」

李剛別開頭,似乎臉上有些尷尬。「那就多謝了。」

忽然,他開口問道:「柳兒的內傷……沒有大礙?」

阿碧呵呵一笑:「那當然,有我們在,還有泉州城最知名的東鄉大夫三天兩頭跑來施針,不需要窮操心。」

李剛舒了一口氣,似乎終於放下心底積壓的一塊大石,想起了小柳兒,他臉上的煞氣瞬時變得軟化下來。

「吶,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阿碧微笑道:「明明村外有個大池塘,柳樹村的人為什麼寧可當佃農啃地瓜,卻死活也不吃魚呢?」

李剛一頓,澀聲說道:「妳說的那個池塘,是專門淹死人的地方,無論是李家村還是柳樹村,貧農家裡生了女兒都養不起,所以就會――

「停!你甭說了!」

阿碧做出一臉噁心的表情,胃裡一口酸水湧了上來,想起自己喝了多少碗魚湯,就覺得陣陣作嘔。

在她吐得暈頭轉向之後,猛一抬起頭來,這纔發覺李剛已經走了,可是心中的那股酸澀,卻怎麼也無法拋開。

「原來……這些人生了女兒都要淹死的呢……」

想來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來到泉州之前,早就聽說各地雪災與旱災不斷,這幾年雖然情況好些了,在貧窮的農村,依然會有如此的慘事發生。

該說什麼呢?自前明以來,多少的民變,多少的饑荒,都快要數不清了啊。

「朱三?朱五?那些人是個什麼東西?」阿碧冷笑道:「大明早就亡了,他們還想從鄭家王朝撈得什麼好處?」

她那蒼涼的笑聲,嗚咽在寒風之中,逐漸化為悽然的嘆息。

此時的朱成碧和初見的時候有些不太一樣,不再冰冷不屑,整個人清冷中又透出一些脆弱,如月華般的臉龐上,淡淡浮起幾許難以言喻的哀傷。


 

備註:

(一)朱三太子朱五太子:明朝滅亡後,其宗室子弟南下流亡,產生了「南明」的四王政權,可惜多數不得民心,又都在位短促,後來分成幾股勢力,由台灣鄭成功的家族繼續經營反清事業,然而各方反清復明的人馬支持者不同,因此逐一被清廷所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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