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就來到，而柳兒則睡了一下午，到了晚餐時分，纔飢腸轆轆地醒了過來。

一派喜氣洋洋的過年氣氛，整個書院修葺一新，亮紅的燈籠掛在門前，在朔風中搖曳著淡淡的暖暈。

房間內，柳兒攏著新換上的棉被，孱弱地靠在床頭，蒼白的臉龐在看到阿碧走進來後，煥發出明亮的光芒。

「小柳兒，睡醒了沒？」阿碧呵呵笑著，讓白叟把食物端進門來。

柳兒想要坐起身子，可是腰上的兩塊木板卡著讓她無法動彈，所以只能可憐兮兮地癱在床上，愣愣瞧著擺了滿桌子、正冒著熱氣的飯食乾瞪眼。

正聞著菜香，忽然間，她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惹得阿碧噗哧笑了出來，柳兒也窘得紅了臉。

「原來真的餓了呢！」阿碧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端了一碗稀飯，讓白叟幫著餵柳兒。

柳兒看著滿碗的白粥，裡面漂著幾片菜葉，還有一點肉末，覺得眼睛似乎被那陣白氣燻得淚都要流出來了。吃了多少年的粗糠和甘藷，這還是她首次吃到如此白的米粥呢！

見她盯著一碗白粥發傻，阿碧連忙夾了一堆青菜過去，在她的碗中堆得老高。

「多吃一點，菜還有很多，只有這兩道辣子雞丁和羊雜碎妳不能吃。」阿碧又很快地補上：「這些雞鴨牛羊嘛，等妳傷好了，要吃多少都可以。」

柳兒感動地點點頭，眼前又氤氳起來，白叟見不得她哭，心疼地用袖口給她抹了眼角，很快地餵著柳兒吞嚥肉粥。

「乖，慢點吃。」

白叟也對著她微笑，白色的鬍子一翹一翹地，讓柳兒覺得很好玩，偷偷摸了幾把，卻見老人始終和顏悅色，比起村裡嚴肅寡言的柳氏族長，或者那些從不把女孩子當回事的佃農們，柳兒反而對書院裡的白叟爺爺更覺得親近。

當然，柳兒最喜歡溫柔美麗的阿碧，喜歡那一身的清新氣息，還喜歡那雙白皙的手來碰觸自己。

再過幾日就是新年了，來到柳樹村的第一個新年，阿碧實在很想念家人，那裡曾經有自己最牽掛的人，但是現在都不在了。

轉頭看見小柳兒，這個軟軟的小傢伙，即使沒有血緣，阿碧也早已將她當成了自己妹妹一般，不禁開始盤算該怎麼熱鬧過年，白雲起沒提，不代表就不能找點有趣的事情來做。小孩子，不是最喜歡過年的麼？

於是阿碧一把抱住小傢伙，卻差點沒抱起來，這大冬天的，柳兒穿著件厚厚的棉襖，跟團小被子似的。

阿碧「啵」的一聲，又親在柳兒的臉頰上。「明天我們來熱鬧一下。」

柳兒紅著臉，偷偷瞧著阿碧，這說的「熱鬧」，究竟是什麼呢？

隔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艷陽高照，是個晴朗的好天氣，仍然是柳樹村家家戶戶大掃除的好日子。

從小年夜到除夕，習慣上就得完成自家的清掃工作，拂柳書院人丁稀少，又剛剛改建完畢，因此不需要怎麼打理。

白叟在書院的前庭搭了個木架，看得出來精神矍鑠，手下的工夫極好，忙活了一上午，就把一張竹籐椅改為鞦韆架。

阿碧拿出了一只風箏，順著風勢開始玩了起來，然後抱著柳兒坐在鞦韆上，把線頭纏在她的掌心，摟著小姑娘，一起懶懶地看著天上；高高飛起的是一隻怪模怪樣的長鳶，柳兒從來沒有見過風箏，她以前可能遠遠看到天上飛著什麼東西，卻沒有真正體會過這種閒暇的娛樂，所以覺得很新奇。

「好不好玩？」阿碧呵呵笑著：「妳瞧，這樣也可以耗一個下午呢！」

柳兒呆呆地望著天上飄飛的紙鳶，又低頭看向手中那團魚線，以往這個時候，她都得去菜園子澆水除草，何曾享受過這種悠閒的時光？

暖和的午後，阿碧雖然穿著端莊的少女服飾，卻跨著雙腿蹲在那裡，拿著一根長香，賊兮兮地點了兩個小小的爆竹。

「碰碰」的連番兩聲巨響，小火炮炸成一堆紙屑，柳兒被嚇了一大跳，又眨了眨眼，這纔發現原來是阿碧故意在她背後放了小炮竹，然後把那支香擱在她手上，又拿了個小紙炮，準備教她如何玩這種小爆竹。

只聽阿碧說道：「很簡單的，上面有個引線，妳把這裡點燃之後，馬上遠遠拋出去，就會爆開來了……」

柳兒一手拉著風箏，一手拿著長香，忽然覺得很感動。

阿碧手足無措地看著柳兒臉上的淚珠一粒粒「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趕忙伸出袖子便去幫她擦。

「哎呀，怎麼哭了呢？」

柳兒愣愣地說不出話來，她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一時感動，眼眶就灼熱起來了。

白叟從後面的廚房冒出頭，說是將近申時一刻，可以用晚膳了。

「好了好了，還吃不吃飯了，我讓妳學著玩，本來是好事，怎麼光掉珠子呢？」阿碧微微蹙眉，心裡湧上一絲澀澀的心疼，手臂和袖口都被淚水浸得濕濕的了，這傢伙的眼淚卻還止不住。

聽到這話，柳兒乾脆扯過她的袖子，用力地在眼睛上抹了兩把，眼角瞥到白叟慈祥的笑臉，頓時一抹紅暈飛快地爬上臉頰。

「大過年的，就要開開心心！」

阿碧拍了拍柳兒的頭，小心地取回她手上未燃盡的香，然後順勢收回風箏，把一堆雜物扔給白叟，便抱起柳兒往屋裡走去。

柳兒似乎聽明白了，乖乖趴在她身上，心底卻歎了口氣，努力地往阿碧身上蹭了蹭，像是想要汲取更多的力量。

天色逐漸昏暗，在拂柳書院裡面，卻是燭光朦朧的溫暖景象，白叟去收拾殘羹剩飯，打了熱水過來，打算盡快結束一天的活計。

屋裡，朱成碧也吃完了晚餐，正在品茶，柳兒躺在一邊，望著阿碧坐在床邊捧著一本書看。

柳兒鼓起勇氣，問道：「妳在讀什麼？」

阿碧微微一笑：「吳承恩的《西遊記》。」然後把自己正翻閱的「大鬧天宮」一章翻給她瞧。

「這書好看嗎？」

「精彩無比。」

柳兒望著那寫得滿滿好幾張的蝌蚪文字，卻大字不識得一個，於是囁嚅道：「阿碧，我看不懂，能不能講給我聽？」

「那妳要乖乖聽故事囉……」

客房之中，是如此溫馨的情景，書院之外，有一道高大的黑影在寒風中佇立良久，終於在聽見腳步聲之後，飛快離去。

白叟正拿著燈籠要掛上，卻看到眼前閃過了什麼，低頭仔細一瞧，在書院門口的石階，還有隔壁柳兒家的門前，各放著一籃子的冬瓜茄子，上面還帶著幾點未乾的露水與泥土的氣息，這些明顯是從菜圃剛剛摘下來的。

當老人拾回這些東西的時候，阿碧只瞧了一眼，便彎起了唇角，微笑道：「果然是個有心人。」

白叟問：「此人神出鬼沒，會不會――」

阿碧又笑了：「能在這種時候去幫小姑娘照料菜園子的，會是壞人麼？」

柳兒呆呆地望著兩人打啞謎，後來看到籃子裡面的茄子，覺得頗為眼熟，她睜大雙眼，驀地聽出了一些端倪，偷偷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不想卻還是讓阿碧發現了。

到了戌時，窗外的風聲漸急，冬天的氣息又凜冽起來。

柳兒雖然有點想念李剛，可是《西遊記》的故事在此刻似乎更為吸引人，她不想這麼早睡覺，又捨不得阿碧，所以開始撒起嬌來。

「阿碧，能不能跟我一起睡？」小傢伙趁機提要求，閃爍著水汪汪的眼睛，滿含期待地望著阿碧。

「這……」她看起來有些躊躇，還是微笑道：「好，和我的寶貝一起睡。」

「先講故事。」

「好，講故事。」

「唱歌。」

「好，唱歌。」

「唱什麼呢？」

剛剛脫了外衣、踢開繡花鞋、爬進被小姑娘躺暖的被窩時，阿碧又愣了一下，忽然瞥見柳兒促狹的笑容，於是故意裝作惱怒地捏了捏她的臉蛋，接著講起了《西遊記》的內容，那裡面有玉皇大帝，有天兵天將，有滿天神佛，還有頑皮的小猴子，逗得柳兒唧唧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上輩子一定是欠了她的，天知道，阿碧現在真的很想找張床好好睡上一覺，便摟住了小柳兒，縮進那暖暖的被子裡面，即使「二郎神君」大戰的戲碼很精彩，「齊天大聖」胡鬧的威名很有趣，說到後來，還是都無法敵得過周公。

柳兒看著枕畔的人兒，忍不住滿足地笑著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