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過盡千帆皆不是-32
2009/12/05 06:37:49瀏覽1016|回應2|推薦25

兩個女的相對無言,哭哭啼啼的模樣,卻已經有人看得心煩。

首先發難的是柳兒她爹,這個佃農出身在田裡忙活幾十年的鄉下人,劈頭就用潮州粗口罵道:「幹!恁爸養了快十二年的夭壽女,衝什麼給人打到沒氣了?」

柳兒怔怔望著父親,眼底的淚光瀅瀅:「阿爹――

男人把妻子拉了起來,嘮叨地數落著:「哭夭啊?懷了兒子就莫哭,莫哭壞了恁爸的兒子!夭壽女傷得這麼重,過年沒白飯好呷(吃),錢都要買藥去了,幹恁娘的賠錢貨!」

這番俚俗的叫罵,本來在公眾場合,是不太恰當的,不過在目前的情況下,人人臉上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圍觀的人裡面,多數的是北方的京城衛士,常寧是滿族人,自然都聽不太懂這串方言,而在場的阿碧和楊烈李剛等人,雖說都是外地來的,聽多了潮汕和泉州各種腔調的閩南語,也大致知道這是在說些什麼,只有白夫子皺了皺眉頭,頗為不喜這般粗野的說話方式。

常寧習慣聽北京官話,扭頭問道:「楊參軍,這人講的什麼?」

楊烈有些躊躇,還是恭敬地回答:「主子,此人在抱怨愛女受傷一事。」

常寧哼了聲,鄙夷地瞄了眼那個粗膀子的戇漢,冷笑道:「甭跟他囉嗦,既然要錢,多給一點兒也就是了。」話聲甫落,一旁的王公公立即上前一步,站到柳兒她爹面前,高傲地取出一錠足有五兩重的金子。

柳兒她爹本來罵到興頭上,聽著這幾個人的捲舌鳥叫,火氣一直上來,他敢以自己身家性命的老黃牛擔保,柳兒受傷肯定和這些外地人有關,可是一見到擺在自己眼前的那錠金子,他就張口結舌,什麼火都瞬間熄滅了。

金子啊!這位一輩子沒有摸過真正金元寶的鄉下佃農,眼中冒出無比的光芒,一把搶過金子就往嘴裡猛咬,這是他第一回有了塊貨真價實的金錠呢!

常寧見了這個鄉下人的貪婪嘴臉,冷笑數聲,便讓楊烈牽馬過來,準備離去。

然而,在率領護衛離開之前,常寧意有所指地瞥向蹲在柳兒身邊的李剛,又向站在一旁的白雲起頷首致意,最後還不捨地轉向朱成碧,後者明顯躲開了他的目光,似是害羞,或者是害怕,這番情狀大大取悅了常寧。

「駕!」

常寧呼嘯一聲,如同這幾百年來馳騁馬上奪得天下的父祖輩那般,十分擅長騎術,只見他滿意地領頭而去,身後數騎揚起了更大的煙塵,寒煙衰草之中,朔風捲起了眾人不同的命運,在這樣的時刻,在場諸人卻非每個都能感受得到。

只聽柳兒她爹說道:「真是個慷慨的大爺,給了這麼大塊的金子呢!」

阿碧愈來愈不喜歡這個鄰居,噘了噘嘴,便同柳兒她娘說,要把柳兒抱回她家,畢竟受了重傷,免得在外面吹風受涼。

此舉自然獲得柳兒她娘的贊同,阿碧正要把小姑娘抱起,卻有個身影瞬間橫了過來,高大的身軀甚至擋住了眼前的陽光。

「慢!」李剛一臉關切地說:「小心點,柳兒會疼的……

阿碧好笑地抬頭看著這個大鬍子,噗哧一笑:「放心,我抱得動柳兒。」

李剛猶豫地看著這個足足矮了他一個頭的美貌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他手足無措地別開臉,又忍不住望著小柳兒,表情甚是在意。

柳兒她爹這時也注意到這個陌生人,只知道他好像是隔壁李家村來的,卻沒有太多印象,因此皺著眉頭問道:「你是誰啊?」

李剛本就不喜歡這個老是罵女兒的男人,方纔又瞧見他吼柳兒「賠錢貨」,所以根本就不想理他,扭頭看向另一邊去了。

柳兒她爹大大咧咧地說:「娘喂,滿臉長毛,眼珠子還綠綠的,看這樣子就像個壞人――

柳兒連忙道:「阿爹,李大哥人很好的……

柳兒她爹哼哼:「好個鬼,恁爸就沒見過這款的毛怪――

李剛眼角抽搐了幾下,似乎是不願意繼續聽這樣的評論,只是留戀地瞧了柳兒一眼,馬上轉身走了。

柳兒覺得有些難過,還有點心疼的感覺,李剛對他們家那麼好,以前拿了那麼多肉過來,為什麼阿爹一見了他就討厭呢?

柳兒她爹看著阿碧極盡優雅地走了過來,和白夫子這般淡泊絕然,卻又風華絕代的男子一起,看來是多麼相襯,真是惹眼啊!

只有柳兒她娘,一把將女兒緊緊摟住,心疼的眼光落在她身上的血漬上面:「怎麼阿娘出門之前還好好的,回來卻見妳遭了這樣的傷?」說著說著,語氣漸漸哽咽,把她愈抱愈緊。

柳兒掉著眼淚,語氣幽幽:「娘親,孩兒一切都好,已經讓大夫看過了呢,爹娘只管放心。」

柳兒她爹說道:「恁娘就是愛哭夭!也就妳愛惹事!若是沒了銀兩,大夫也不會來的!」

柳兒啜泣著怯怯地點著頭:「阿爹莫生氣了……

阿碧戳戳柳兒的頭,怒其不爭地搖搖頭,一邊低下頭嘀咕,歎息一聲,流轉的眸光中多了份悲憫之意。

在柳兒她娘的幫助之下,阿碧把柳兒抱進了一個狹小的房間內,接著就愣在了當場。

阿碧很難以想像,一個佃農的屋子該是怎生模樣,或者是一名佃農的女兒,應該住在如何擺設的一處閨房,然而,這樣低矮狹小的地方,竟然是這個小女孩生長了好幾年的房間,難怪每天晚上她會溜到屋外曬月亮,也難怪她總是不開心,住在這種環境,滿是雜物不說,破爛的棉被早就開了好幾個口子,棉絮都冒了出來,屋裡氣味也不怎麼好聞,粉塵更是嚴重,日後又該如何讓她養傷呢?

如果不說,這樣的臥室,看起來就像是間穀倉,或者是雜物倉庫,除了一張小小的竹禢,到處堆置著一些農具、裝滿米糠的麻布袋有好幾包、餵牛的乾草料疊得比人還高、麵粉和高粱布袋外爬著米蟲、腐朽的木箱和破舊的竹簍則擺滿了牆邊,種種充斥了房內的景象,讓人為之咋舌;如此封閉的小空間裡面,一扇窗戶也沒有,看得出來絕對是個冬冷夏熱的地方,雖然乾燥,卻滿是粉塵,空氣不流通,而且為了怕穀物著火,甚至沒有半盞油燈,所以顯得昏暗又陰冷。

阿碧想也沒想,就把孩子往外面抱去。「這幾個月,小柳兒就去書院跟我住。」

柳兒她娘點點頭,並沒有說話,也未表示反對的意見,似乎有些心虛,更多的則是一股釋然。

跟在後頭的白雲起,蹙起的雙眉舒展開來,與阿碧相視一笑,而柳兒她爹還顧著撫摸手裡的那錠金元寶,完全沒有在意女兒日後要住在哪兒的樣子。

柳兒本來還覺得有些戰戰兢兢,她只覺得阿碧的懷裡很溫暖很舒服,原以為阿碧很瘦弱,沒想到也能輕易把自己小小的身體抱了起來,現在又聽到要去拂柳書院暫住養傷,心裡感到非常激動,所以她眼晴張得大大的,水靈靈的墨色瞳孔之中,立刻變得光芒閃耀起來,連小小的嘴巴也無聲地張成一個可愛的圓型。

拂柳書院對她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個天堂,以前總是聽說玉皇大帝的天宮,是如何的潔淨漂亮,但是對於柳兒而言,那個飄散著清新空氣、擺放著昂貴紫檀家具、佈置得優雅宜人的房間,簡直就是她夢想中的一切美好和嚮往。

本來以為拂柳書院只是個念書的地方,裡面卻增建了幾個獨立的房舍,總體占地也算寬廣,所以主屋之外還有四個房間,兩間做為客房,一間顯然是白雲起夫婦的臥室,另外一間則給他們的老僕白叟居住,教學、練琴、弈棋、書畫各有一個專門課堂,各命名為梅蘭竹菊,以四君子來比喻,阿碧抱著柳兒一一走過,讓她順便來參觀這難得一見的地方。

到了客房,明亮寬敞的隔間內,牆上掛著一幅丹青,畫著河畔垂柳,房內有桌椅和床舖,柳兒剛躺上去,就忍不住碰觸了柔軟的舖位,乾淨的棉被映襯著她枯瘦骯髒的手指,讓她不自覺感到自慚形穢起來。

阿碧順著柳兒的目光看到她發黑的指縫,不再多說:「來,擦擦手吧。」將手伸向柳兒,手裡的毛巾往她臉上搓了幾下,然後指了指水盆,讓等在一邊的白雲起幫忙更換。

阿碧坐到床邊,一邊幫她解開染滿了血的濕透衣襟,一邊吩咐:「小白,順便挑幾件衣裳過來吧。」

白雲起溫和地笑了笑,找了白叟一起動手:「老白,咱們可有得忙了。」

柳兒第一次正眼看見那個老僕人,白叟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看起來大概有五十多歲,鬍子花白,面容蒼老,臉色雖然沮喪,但是並沒有怒色,反而在發現她偷偷打量的眼神之時,對著小女孩慈祥地笑了笑。

柳兒看著他們,突然覺得原來老人家有的時候也會這麼可愛呢!

阿碧一襲素衣,靜靜地坐在那裡,墨黑柔軟的青絲彎在身前,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柔順亮麗的光澤,完美的臉上嵌著一雙澄澈溫暖的眼睛,濃密的睫毛下,那一雙晶瑩的眸子折射出淡淡的金褐色,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僥倖逃過一劫的柳兒,對自己的莽撞所付出的代價,絲毫沒有什麼自覺,一激動便再次蹭到阿碧的懷裡,緊緊地摟住了她。

阿碧正忙著給她擦拭手腳上的泥巴,無暇顧及其他,只好輕輕的推了推柳兒,想要將小姑娘從懷裡推開,可是卻徒勞無功,小柳兒就像一塊體型巨大的牛皮糖一般,死死賴在身上,不肯離開。

阿碧內心咯噔一下,只好硬下心腸,強行將柳兒從自己懷裡推開:「身上還髒著呢,總得讓姐姐把妳先擦乾淨,再來抱吧?」

柳兒呆呆地半躺在床上,抬起頭望著她,眼底充滿了感激之情,居然能讓這麼美這麼好的夫子娘這麼對待自己,她癟癟嘴,淚水「叭嗒叭嗒」滾落下來,水珠子繼續往下滴,柳兒嗚咽地哭了出來。

阿碧身體僵住,想要去勸她,可是面對著窗外某個男人關切而殺人般的表情,絲毫不敢動彈,只好杵在原地,一臉尷尬。

此時,原來李剛不太放心,又偷偷跟了過來,就那麼直接地站在窗外,正對著坐在床上的兩個人皺著眉頭。

於是,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個客房裡便回蕩著小姑娘誇張的哭聲,還有窗外那個大鬍子悲戚的神色,這都再再讓阿碧覺得心煩意亂,而李剛怒瞪過來的目光,簡直亮得嚇死人,阿碧忽然覺得,自己弄這個小娃娃回來,真的是自找麻煩。

到最後,小姑娘的嗓音已經哭得近乎嘶啞,從喉嚨裡發出的氣聲,聽起來格外揪心,阿碧不禁有些擔心,這樣繼續哭下去,搞不好小柳兒連聲帶都要哭壞了。

阿碧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別哭了,我會好好照顧妳的。

柳兒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著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一臉委屈。

阿碧溫柔一笑:呵呵,別哭了好不好?

柳兒覺得自己好幸福,美人對著她笑呢!或許,自己這回受了傷,其實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 創作連載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回應文章

極墨
等級:7
留言加入好友
2009/12/05 12:07
天下猶多不是的父母!

重繪輕描淺淡潑。黑白搨,橫豎恁著磨。
Rosy(rosylovesyou) 於 2009-12-05 12:20 回覆:
後面還有更糟糕的,柳兒她爹是個佃農,家裡又窮,所以她的成長過程顯得比較艱難。

快樂的阿關
等級:7
留言加入好友
....她爸真兇ㄚ
2009/12/05 10:36

我也是潮州人....

可是我沒有聽過有人這樣罵人ㄚ...太難聽了

Rosy(rosylovesyou) 於 2009-12-05 11:22 回覆:

我不是潮州人,也沒有這樣罵過任何人,一切都是柳兒她爹的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