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的驚叫聲之中，出現了一個身披獸皮的黑衣男子，他身長最少八尺，光頭，卻蓄了一臉大鬍子，腰上安了一把大柴刀，看起來像個山林野人。

柳樹村的農民或許不太熟悉這個男人，可是站在人群之中的阿牛他娘，卻馬上認了出來，低呼道：「李剛！」

但見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幾個起落，瘋狂地咆嘯著衝了過來，小心翼翼地一把抱起了柳兒，神色之間極為緊張，接著一雙大手在她瘦小的身上摸來摸去，發覺探到了幾根斷裂的肋骨，然後憤怒地轉過頭，怒瞪著一旁傲然而立的常寧。

此人這般粗俗，如此無禮，一臉的鬍鬚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地豎了起來，他連眼睛都異于常人，發怒的時候，竟會染成一種近似帶著綠光的墨黑，明明滅滅，狂氣四溢。

光光看著他，就教常寧全身發顫，胸口像被人燃起了一把火，熊熊燃燒，狂躁炙熱，彷彿遇上了此生最好的對手，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壓根兒沒把他瞧在眼裡。

驀地，懷裡的柳兒呻吟了一下，讓李剛緊張地低頭察看，沒想到這一分神，冷不防卻橫空飛來一鞭，但覺風聲勁急，金鞭已經從頭頂砸到。

聽這長鞭的劈風之聲，便知十分凌厲，李剛懷裡抱著柳兒，當下不敢硬接，便側身一擋，生生用自己的背部擋下了那來勢迅即的鞭子，龐大的身軀只是一震，半步都沒有後退。

人們的叫聲未歇，本來李剛伏低了身子或者往旁邊一滾，就能夠躲開常寧此番偷襲，可是他卻哼也不哼，徑直用身體接下鞭子；長鞭勁道之大，刀一般地劃破了李剛的後背，「唰」的一聲重擊，霎時皮開肉綻，只見那小麥色的背上橫過鞭傷，滾落著滴滴汗水與血水。

常寧手執金鞭，收勢之後，看著這個悍勇的大鬍子，目露欣賞之意，只是沒想到，李剛竟連瞧也不瞧他一眼，卻關切地望著懷裡的那個又瘦又乾的小女孩，這使得常寧十分不悅。

一旁的護衛拔刀而立，搶上前來，兩人使刀，三人持槍，將李剛為在垓心，斥道：「你這賤民，竟敢對主子不敬！」

李剛微一抬眸，寒聲說道：「突施毒手，非君子所為！」

常寧愣了下，勾起唇角，邪笑著摸索右手捲起的金鞭：「你用暗器先偷襲我的人，這一鞭，不就是你應得的麼？」

李剛瞄了眼地下躺著的那名宦官，說道：「一隻死雞，比起紫棘金鞭，原來也算是暗器？」

常寧愣了一下，撫摸金鞭的手指一僵，這鞭首上面有著細小的蒺藜狀倒刺，可以勾中敵人的肌膚，是很特殊的設計，沒想到竟然被人認了出來，讓他大感詫異。

常寧有一雙秀雅得彷若女人一般的手，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是一雙武人的手，或者是一個殺伐決斷的男人所該擁有的手，而蒙古摔角和射箭都恰巧是他除了騎術以外的強項，京城中也只有皇家的人纔知道，他的膂力驚人，曾經擊敗過不少滿蒙的各色勇士。

就在四目交接的瞬間，常寧覺得這個男人，可與他平日裡見到過的所有鄉下戇漢，大不相同。 

旁邊的柳樹村民頓時沸騰了，李家村的野人獵戶，和京城來的人馬對峙而立，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場景？

阿碧興奮得迎上那人的目光，哦，身材真是不錯，只是那張臉，雖然有些差強人意，不是自己喜歡的那種俊美耀目型，而是濃眉大眼，鼻若懸膽，上半截倒是不錯，可惜有那一臉亂糟糟的大鬍子，遮住了臉型，擋盡了嘴唇，看起來又粗獷又邋遢，實在是浪費了這樣的好身材！

白雲起見狀，在阿碧的頭上敲了一個爆栗，將人往後一帶，便要走上前去勸架。

畢竟，這裡是書院，還沒有開張之前，就讓外人在此地鬥毆，說不準還會沾染血腥，這可就大大不妙了！

就沒想到，白雲起還沒有開口，常寧卻大聲地「哈哈」笑了起來。

又聽他朗聲說道：「你是『羅哩回回』，還是『綠睛回回』？」

柳兒感覺到李剛的臂膀繃緊，身軀僵硬，似乎正處於極度警戒的狀態，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也瞪向常寧。

從來只有她只有被別人欺負的份，柳兒是個女孩，從沒有一個男人，將她如此兇猛，簡直要碾碎一般，擁進懷裡。

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狂跳著，她為他那般狂野，那雙強而有力的胳膊，那些她在其他男人身上，從沒發現的野蠻與爆發力心悸著，不知不覺，就將雙頰漲成了通紅。

常寧冷哼道：「果然是『綠睛回回』，這種身材和樣貌，肯定沒錯。」

但見他面色一凜，手指一彈，本來站在後方的楊烈，很快走到前方，「嗖」的一聲拔刀而出，旁邊包圍的護衛則一一退後，看來一場拚搏是免不了要見血的後果了。

李剛仔細將抱著的柳兒放下，讓她躺在一個柔軟些的草堆之上，自己則抽出了腰後的柴刀，似乎真要準備動手。

柳兒躺在一邊準備觀戰，只覺得胸口一陣痛悶，為了保持清醒，也為了李剛著急，因此她決定忘記身上的內傷，開始胡思亂想。

她忍不住暗忖：好人用斑鳩的屍體做暗器，那當然是形式所逼，因為多才多藝，所以一擊必中；壞人用暗器是卑鄙無恥，旁門左道，扔死了都扔不中，就像以前李剛說的梁山泊故事……壞人就算千辛萬苦打中了好人，還會被好人忍著劇痛放倒，由於壞人手段卑鄙，連她這樣的小女孩也忍心傷害，所以李剛最後一定會勝利的！

或許，在這樣的故事中，還會有絕色美女救起中了毒計的英雄豪傑，日不久也馬上生情……

柳兒望向好漢模範的李剛，又四下尋找了一下，想要確定傳說中的「傾國佳人」該是誰，先發現的是阿牛他娘，然而大嬸級別的已婚婦女就得先淘汰，再四下一瞧，還是覺得最漂亮的姑娘就是阿碧，馬上轉念一想：不行！阿碧是白夫子的老婆，就算她再美再好，應該都要去當夫子娘。

況且，那些故事裡面俠客勝利的方式只有兩種：一招搞定，或者一百招慢慢搞定……至少，這段時間可以爭取到真正的女主角，沒有嫁娶的，沒有生子的，還得沒有婚約在身的……

等了好半晌，都沒有符合的女性出現，正覺得無奈又緊張的同時，眼看那個楊烈已經舞動刀鞘，似乎隨時準備出手了！

只見阿碧呵呵一笑，婷婷裊裊走到常寧的前面，打破了這場僵局。

她的嗓音溫柔如絮，纏綿不絕：「常寧，你讓人在這裡砍砍殺殺的，有什麼意思啊？」

常寧的冷臉立即緩和：「此人對我不敬，朱姑娘，妳說我讓人教訓他，又有何不對？」

阿碧說道：「說起這事的起因，都該怪我，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這麼算了吧！」

常寧的眉頭微微蹙起，他瞧了瞧一臉桀敖不馴的李剛，轉過頭來卻是一片柔和的笑容：「看到這種人出現在此，簡直會汙了妳的眼。朱姑娘，妳說他冒犯了我，是不是該略施懲罰？」

阿碧眼波流轉，說道：「這兒是書院呀，如果私塾見了血，你說村民會把孩子送來念書嗎？再者，我是柳樹村的人，總得顧忌村中叔伯長輩，要不然，以後那些人會如何說我？總不好讓人把我講成紅顏禍水……」說著，便用白嫩的手指抹了抹眼角，又道：「這樣砍砍殺殺，你要嚇死我啊？」

常寧愣了愣，露出理解的表情：「對，妳說得是――」他右手一抬，楊烈立即收刀入鞘，莫名化解了一番爭鬥。

雙方見他如此，聽見了阿碧的說法，無不驚得呆了。

就連柳兒也不禁心想：絕色美女果然很有用啊！

備註：

（一）回回（非單指回族人，中國宋代以後至今統稱，包括如今的中東和中亞地區的人皆稱之）：「術忽回回」（猶太人）、「綠睛回回」（信仰基督教的阿速部人）、「羅哩回回」（吉普賽人）等，這些具有禁食豬肉的習俗的西域人都被蒙古人和滿人泛稱為回回。

（二）福建的回回很多，自從宋代開始，就有阿拉伯人遠航來此經商，泉州則是外地商人聚集的大本營，目前常見的多半是猶太人後裔，比如宋朝末年的蒲家，明朝的白家和金家，也都是知名的回回後裔（此文會一一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