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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26
2009/11/26 22:47:02瀏覽1007|回應0|推薦28

一陣北風掠過,柳樹的沙沙聲響起,整個小院裡光影憧憧,安靜得近乎詭異。

陽光燦爛,天氣晴朗,小年夜之前,難得老天給了這麼好的機會,讓柳樹村民得以大肆進行貫例的掃除。

那天柳兒正拿著大笤帚,思考著盡快完成自己的工作,抽空去李剛那裡,和他們聊聊天,享受最後一點能夠與朋友共處的時光。

這幾天,柳兒常常看到白雲起和阿碧一同出現,比如兩人一起在柳樹村散步閒逛,他們深情攜手出現在眾人面前,也不是一兩回了,這對年輕夫婦有點奇怪,雖然對別人噙著笑容,卻讓人覺得骨子裡有股神秘兮兮的意味在。

阿碧有時會同她聊聊天,柳兒卻總聽不懂阿碧在說什麼,因為這個大美人總是莫測高深的樣子。

例如她隨口問道:「白夫子怎麼沒跟妳在一起?」

阿碧懶洋洋地回道:「跟他在一起太累了,總該有點時間讓我喘息一下。」

柳兒一臉迷惑:「為什麼會累?」

阿碧笑道:「膩在一起久了,也會相看兩相厭啊!所以我就打發他出去走走,省得聽他囉嗦,讓人心煩。」

柳兒不明白。「我阿娘喜歡時時刻刻都和阿爹在一起。」

又聽得阿碧說了:「你娘和許多人一樣,都以夫為天,說來倉頡造字真是害死女人,這個­『夫』字,在許多妻子眼裡,可比­『天』還高出一截呢。」說著,折了條柳枝,就在地上寫了兩個字,對照給她看。

柳兒瞧了瞧這兩個極其相似的字,莫名所以點了點頭,或許在娘親的心底,真的把阿爹看得比老天爺還偉大吧?

想起母親懷的寶寶,柳兒感到有些羨慕:「難怪爹娘總想有個弟弟呢……」

阿碧嗤笑道:「兒子哪有女兒好?」

「大家都喜歡男孩子,連祠堂也就男人可以列名進去……」

「那又怎樣?」

「阿爹說,女兒不能下田,以後還要嫁人,只有大黃牛能幫忙,所以家裡窮……」

「想有個兒子幫忙耕田?那好,小柳兒可以過得輕鬆點,以後就讓弟弟來給妳爹來做牛做馬咯。」

「阿碧……」

柳兒黑亮的眼睛有些濕潤,阿碧用手輕撫她的額頭,這感覺好溫暖,沒想到夫子娘也能說出一番特別的道理啊!

「那些傻子,怎麼會知道當女孩子的好處呢?」阿碧呵呵一笑:「女兒就不是自己的後代嗎?以傳家的角度來看,女兒纔是保存一家存續的關鍵。」

柳兒不明白,可是她喜歡聽阿碧說話,喜歡那些與眾不同的觀點。

「阿爹說,以後我長大了,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得找個好婆家,就算有了好婆家也不見得能拿銀子孝敬家裡……」

「胡扯!心意到了就好,難道做女兒的,就只能用銀子來衡量是不是孝順父母?」

柳兒點點頭,心底暗自發願,以後長大賺錢了,做了好菜,縫了新衣,就盡量拿回家,要比弟弟更孝順爹娘。

「生男纔叫『有後』,那只是父系財產繼承的障眼法。男人有了自己的家,有錢的就養了三妻四妾,那會有多少後代?多少子孫搶著要家產?這些人會孝敬幾個老的嗎?」

柳兒不太明白,「三妻四妾」究竟是怎樣的情形,聽說泉州城裡的大戶人家,那些家財萬貫的大地主,家眷就高達百人以上,而由於柳樹村都是貧窮的佃農,頂多就娶一個娘子,沒人養得起小妾,就算像阿牛他爹那樣有點積蓄的帳房先生,也僅有一個老婆,所以柳兒無法想像家裡忽然多出好幾個阿娘的情況。

「為什麼有錢人會娶很多妻妾?」

「因為有錢有勢的男人特別會動歪腦筋。」

「那有錢有勢的女人也會這樣嗎?」

阿碧愣了一下,噗哧笑道:「沒錯,可惜沒有女人敢動這種歪腦筋,歷史上也就出了個武則天。」

接著,阿碧就說起大周朝的女皇,講到這個女子胸有大志,乾脆就改朝換代,身邊還養了許多「面首」,有面貌俊俏的兄弟倆,也有六根不淨的假和尚,後來被衛道人士批評,最後黯然將皇位還給了李氏政權。

柳兒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著故事,她覺得女人能當家就很難了,像是小胖的老阿嬤照管豬圈,都七十好幾了也不得閒,柳阿嬤管理一窩幾十隻豬和一個屠夫兒子,左鄰右舍的人想過個好年都得仰仗她家的香腸和肉乾,就連柳樹村的村長也得看老太太的臉色,光是這點就讓柳樹村的農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人人稱讚了。

一間豬舍的老阿嬤,是柳兒印象中唯一有「說話權」的女人,生活在這種傳統的老式農村,她根本無法想像外面的世界,更遑論「歪腦筋」的實質內容,更何況是那個數百年前曾經統治中國的女皇帝呢?

而阿碧還在闡述自己的論點:「我們中國人是父系社會,財產向來留給內子孫,這其實這是錯誤的觀念,應該建立以母系為主的繼承制,因為外孫纔是真正的孫子,不管女兒跟誰生的,都一定流著自己的血,可是說到內孫,那種媳婦生的孩子,也就未必都是自己的血脈了……」

柳兒被這番「外孫」和「內孫」的說法,繞得頭都暈了,直到阿碧解釋說,「外孫」是她以後會生的孩子,而「內孫」是她弟弟的小孩,柳兒纔終於明白,這所謂的「內外」之分。

「為什麼弟弟的孩子叫『內』孫?」

「『內』表示家裡,」阿碧用柳條在地上寫了這個字,「門的裡面有個人,那表示有個女人從外面進入門內,所以生下來的小孩,就是『內』孫。」

柳兒困惑地瞪著泥地上的字,又問:「那麼『外』是什麼意思呢?」

阿碧緩緩寫著:「『外』呢,就是以前中國人通常在白天占卜,用來決定一天該做些什麼,這些占卜讓古人一早就定下整天的生活和行動,如果在晚上占卜,這種情況很稀有,但是時間上就顯得太晚了。」

柳兒搖搖頭,還是無法明白。在她的記憶中,阿爹每天早上想要幹什麼,都沒有去抓鬮或者跳大神啊?

阿碧又說:「『外』也表示『遠』的意思,正由於關係看似比較遠,其實女兒是最重要的了……」

柳兒仍舊滿頭霧水,但她能夠明白,阿碧的真意是想變個方式來安慰她,所以覺得很感動。

阿碧有些沮喪,因為柳兒怎麼也聽不懂,只能手把手帶著小姑娘,在地上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寫著。

柳兒跟著她的步調學習寫字,阿碧摟著她,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暖暖的呼吸吹拂她的耳後,她忽然覺得心跳加快了,小小的手掌順著阿碧綢緞一樣的皮膚往下一滑,看見那白玉一般的修長手指,在陽光下顯得透明無瑕,對照著自己又細又長的胳膊和粗糙的柳條,摸著摸著,在這冬天的清晨冷風中,心裡就慢慢湧上了一股暖意。

除了用柳條練習寫了幾個字,那天上午還發生了一次小插曲,讓她大感意外。

早晨的時光如此漫長,柳兒學了幾個字,阿碧也教得累了,就留下小姑娘在門口繼續刷洗灑掃,而左鄰的阿牛他娘也難得在旁邊忙活,右舍美麗的阿碧,則和出來透口氣的婦人打著招呼。

本來這是寧靜的閒聊時間,就沒想到,忽然從傳來一陣馬嘶,遠遠奔來,只見塵土高揚,柳條飛舞,陽光下格外亮眼;那馬匹的氣勢是如此引人注目,而從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之上,躍下一個穿了金絲皮裘披風的男子。

阿碧剛要進門,一隻強而有力的胳膊,卻突然竄出,硬生生橫在了面前。

阿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細柳似的身材,柳葉般的眉,臉頰雖瘦削,卻也覆了層薄緋,該說這人生得極好,挺鼻紅唇,尤其是一雙星眸,正閃爍著奇特的光——這樣的神情自然不符合一個良家婦女的要求——雖然柳兒覺得阿碧容貌姣好,卻是個忘俗之人,這樣看著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人,阿牛他娘也呆了呆,如此的男人也算是頭遭得見。

阿碧大剌剌地也沒見禮,或者如同一般婦女看到陌生人就會迴避,而是直接就喊了他的名字:「常寧?」

常寧牽著白馬,像個王子一般站在那兒,瞧著阿碧癡望了一陣,直到微風吹起了阿碧的淡黃色衣衫,纔因為聞到一股很舒服的旃檀香,而終於回過神來。

發現他說不出話來,阿碧勾唇一笑,竟然掏出懷裡嘴饞時吃剩的小胡桃丟向他,常寧就像傻了一樣,一動不動站在她身前,任由她淘氣地扔了好幾個胡桃殼,呆在旁邊看戲的柳兒和阿牛他娘,則雙雙愣在了當場。

阿碧看著他深褐色的眼眸,在她面前,那張臉很快地泛紅,染霜,最後竟發出了狼一般飢餓的兇光。

他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我想妳了。」

而這個時候,很不巧地,阿碧名義上的丈夫走出門口,就這樣,白夫子和妻子的「外遇對象」頭一回照了面。

如同一道晴天霹靂打下,柳兒頓時慒了。


備註:

(一)「抓鬮」:所抓之鬮是個紙團,也叫紙蛋、抓閹、拈鬮、閹戲等,起源於上古時期的一種抽竹籤或者甲殼之類的占卜方式,最早的歷史記載是在遼代,和現代的抽籤方式相似,遼代的皇宮有「藏鬮戲」,北方的遼人常常在宴飲時和子弟一起拿著紙團互抽來玩樂,後來編入遼代的禮制之中,成為宴席的必備法定節目,南宋以後經濟重心南移,這個傳統也跟著往南傳播,至今在大陸許多農村還是很盛行。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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