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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13
2009/11/13 22:43:18瀏覽1009|回應0|推薦16

十一月初,北方的京都,已經開始下起早至的大雪,一路向南,氣溫是逐步緩和上升;白雪皚皚的景致,轉而為秋天的殘敗,接著由華中的枯萎涼寒,變成閩南落英紛紛的淒美華麗。

忽然之間,鄉里熱鬧起來了。

不知何時開始,柳兒發現住家隔壁的右邊,竟然開始大興土木;附近空閒的樵夫,一次過來十個八個,運來她所見過最昂貴的木料和磚頭,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建材,擴建了本來狹小閒置的獨棟木屋,轉而為一幢讓人望之儼然的房舍。

聽爹娘和動工的樵夫聊天,說是柳樹村許多年前有個窮書生,人人喚他「走狗」,去參加省試終於考中了,最後跑去北京做了「韃子」的「狗官」,似乎讓柳樹村人人感到相當不齒。

大家說得興奮,連左鄰的阿牛他娘也來湊熱鬧,看看右舍會出現個什麼樣的人物,可惜房子蓋好之後,那個「走狗」沒有回來,而是託人捐了一大筆銀子造福鄉里;磚造的房子改建好了,破敗的空木屋換成了實打實的磚造平房,有漂亮的紅瓦、石牆、小型花園,還有許多搬進去的桌椅,人們說,柳樹村終於要有間「學堂」了。

柳樹村的村長,也就是柳家一宗的族長柳崇仁,宣布村裡的祠堂也同時被隆重加蓋,村人口中的「走狗」雖然無恥當了「狗官」,倒是私下運了銀子、整了祠堂和祖墳、請了幾個先生,說是要「回饋鄉民」。

該怎麼說呢?

柳術村的村民,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人人口中雖然罵聲不斷,隱約聽見什麼「給韃子做鷹犬」、「走狗」喊個不停,但「走狗」要給村裡的福利,卻一點也沒落下,比如:蓋學堂、修祠堂、整墳地、建道路,人人都樂見其成。

可是,柳兒卻對這個讓人人罵的「柳走狗」十分好奇,她不明白,為何此人捐了那麼多銀子出來,風光當了大官,卻沒有敲鑼打鼓、一路光耀門楣地回到故鄉?

等呀等,盼啊盼,十一月底的時候,這間靠近村子口的學堂蓋好了,本來狹窄的羊腸小道變成被拓寬的馬路,連李家村的人都能感受到柳樹村的榮耀,然而,那個「柳走狗」始終沒有出現,柳樹村民仍舊私下彼此罵罵咧咧。

他們說:「走狗就算給了許多銀子,還是個走狗!」

柳兒不太明白,似乎那些村民口中的恨意,遠遠勝過感激。

在安上「有教無類」和「拂柳書院」的內外院兩個大匾額之後,學堂邊靠近柳兒家相鄰的大屋,終於有人住了進去,而那對「夫妻」出現的時候,成了柳兒印象中最難忘的風景。

到了十二月初,早過了立冬,柳樹村沒有寒風陣陣,不是氣候的問題,也絕非南方今年暖冬,而是來了讓人發傻的消息。

鄰近柳樹村的官道上,遠遠駛來一輛雙頭馬拉著的華麗馬車,兩匹馬都是常見的栗色,車上的人物卻不普通,這是柳樹村許多貧苦人家從未見過的排場,所以人人都跑了出來,扶老攜幼,似乎在歡迎那兩個人的到來。

初聞馬啼聲聲,遠處駛來難得一見的馬車,就算是柳樹村家境最好的阿牛一家,也只有一匹供阿牛他爹出外上工的矮驢,村裡多半是騾子與牛車代步,誰能有幸同時見到兩匹神駿的馬兒,拉著一輛大型馬車進村呢?

駕車的是個老漢子,看起來大概五十歲有了,長得普普通通,將馬車停在柳樹邊,然後開始搬下車頂上的行李。

這時,馬車上的人物緩緩走下來,人人都讚嘆得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但見衣衫飄飄、人物翩翩,當先那人濃眉鳳目、挺鼻丹唇,是個樣貌不俗的年輕男子,年約十八、九歲,長相溫雅俊俏;當他將那車中靜坐的嬌柔婦人扶了下車,身高相仿的兩人,讓所有的觀眾頓時眼前一亮,不住讚嘆:原來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

今日這少婦想必沒有特意打扮過,她穿著一身嫩綠衣衫,面頰如玉一般白皙,相當嬌弱的樣子,腳步有些不穩,只看她珠翠流光,在這冬暖人困的時刻,如同一絲輕柔的春風,帶來滿眼的花團錦簇,讓人難以忘懷。

那女子大約十七、八歲,粉嫩的腮兒,嬌滴滴的臉兒,玉蔥蔥的手兒,輕柔柔的杏眼兒。美人啊,美人!

這些鄉里村民,何曾見過如此標緻的人物?

柳兒也驚訝地看著這兩人,意外注意到那雙比自己母親和阿牛他娘還大的腳,那雙腳沒有纏足,不像阿牛他娘那樣有著三吋金蓮,阿娘要種菜只能留著天足,腳也比這雙穿著繡花鞋的大腳來得小,不過這都是瑕不掩瑜。

就算此女身材有些高、蓮足有些大,但是那張漂亮的臉一轉過來,配上美麗的眼睛與長長的睫毛,還有高挺的鼻子和櫻紅的嘴唇,與她相比,柳兒甚至覺得連李剛說過的那些天下第一美女,「西施」、「貴妃」還是「貂蟬」,都不算什麼了。

一整天,柳樹村的農民們都沸騰了!

誰還管什麼「走狗」或「韃子的狗官」呢?

聽說這兩人是被請來的小夫妻,村長說,他們雖然不姓柳,祖上卻是柳氏一門的姻親,兩夫妻也讀了不少書,以後就住在村裡,和城裡來的一位夫子,一起在這所小學堂開課,會教導村中的孩童們「孔孟之道」。

說到這「孔孟之道」,沒人曉得是什麼東西,只要有美人可看,誰還管開了哪些課程呢?

一時之間,柳樹村人聲鼎沸,連鄰近的李家村和高家村,都有人想要送家中小孩來此就讀;不過,那個「柳走狗」當初說好了,只要是柳樹村的柳家人來上課,「束脩」可以對半,由於這裡多的是貧苦人家,真要收太多錢,大概他們連幾個銅子都拿不出來。

聽說,阿牛央求自己爹娘,要讓他去上課了,柳兒還記得,那天阿牛盯著那個美麗的少婦,一副目不轉睛的樣子。

又聽說,小胖的父母從城裡回來,發現村裡有了新建的學堂,直說要把家裡所有的孩子都送來念書,從小胖、阿鳳、阿虎,到現在還在襁褓中的阿龍,全得上學,就算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也要進行。

還有許多村民,男的對那個年輕美婦會教些什麼,感到分外有興趣,而柳樹村的婦女,不管是八歲的阿鳳,還是八十歲的小胖阿嬤,都會忍不住偷偷瞧著那個年輕男子,有人甚至說他是「潘安」再世,幾個三姑六婆講得臉兒都紅紅的。

「潘安」到底是誰,柳兒並不知道,也不想去問李剛,因為她的心情極度惡劣;而且,她只曉得,爹娘並不贊成她去右舍的「拂柳書院」上課,說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其實,話說回來,原因只有一個:家裡不願意出錢。

這些都是從阿牛他娘的口中套出來的最新消息,柳兒正忙於製作李剛要的蛇皮腰帶,阿牛他娘幫著縫了李剛個人的鹿皮靴,她們兩個坐在門邊,望著晚上的月亮,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驀地,竟同時發出一陣嘆息。

阿牛他娘聽見了,詫異地問道:「妳這個小娃娃,怎麼學會了大人嘆氣了?」

柳兒皺著眉頭,嘆道:「阿爹不准我去上課。」

「妳家又不是出不起這點錢,怎麼不讓妳去了?」

「阿爹說,錢要留給阿娘生弟弟用。」

「這個『拂柳書院』鬧得這麼轟動,妳爹真不感興趣?」

柳兒搖搖頭,蹙起眉頭,並不願意多談。

「想想,現在右邊這家,來了這麼標緻的小夫妻,村裡大家都看著,想著非得送孩子去上學不可。」

「是沒錯——」

見柳兒一臉憂鬱的模樣,阿牛他娘扔下針線,安撫地拍拍她的頭:「我都聽說了呢!」

柳兒哀怨地縮著肩膀,是啊,娘親懷了寶寶,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為此她還暗自生李剛的氣,氣他連連提供什麼鹿肉、虎鞭,讓阿爹日日夜夜忙著讓阿娘「生不如死」,最後在隔了十一年多的現在,柳兒終於有了個弟弟。

弟弟是怎麼跑到母親的肚子裡的,柳兒曾經去問過李剛,結果那個大個子竟然一臉靦腆,小聲地告訴她:「這個嘛……妳娘就像是一塊田,要生產好果子,只有讓妳爹好好耕耘……」

阿爹究竟是怎麼「耕耘」的,柳兒問了,可惜李剛支支吾吾,怎麼也講不下去,弄得柳兒很是鬱悶。

她心想:為什麼女人都得生個兒子呢?女娃兒不好嗎?

當她如此問李剛的時候,李剛乾笑了幾聲,摸了摸她的頭髮,只說:「我比較喜歡女孩子……」

這回,李剛的話語並無法給柳兒半點慰藉,她覺得好悲傷、好難過,只因為有了弟弟,爹娘就不太理她了,就算同她說話,也是要她去李剛那兒換點肉回家;現在連她想去上課,就隔個牆壁的距離,阿爹也不樂意,這怎麼讓她不感到委屈呢?

柳兒的眼淚撲簌而下,她啜泣著說:「我想要學習寫字的,我想要跟大家一樣,我不是沒用的——」

「是啊,妳是乖孩子,我們都知道,柳兒最乖了……」

「你們知道,可是阿爹老說我是『賠錢貨』!」

阿牛他娘摟了柳兒,柔聲地說:「別哭,有他呢……有那個人教妳呀!那就很讓人羨慕了呢……」

柳兒淚眼模糊地望著阿牛他娘,迷惑地想著:這位大嬸究竟在羨慕什麼呢?

她不明白,始終不曉得那層感覺,而到了多年以後,她纔知道,自己曾經見過這樣無望的感情,感受過那般難以言喻的心痛。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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