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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12
2009/11/12 23:14:41瀏覽1003|回應0|推薦23

阿牛狼狽地從泥堆裡爬了起來,嘴巴扁了扁,兩只銅鈴般大的眼睛頓時變的猶如波濤洶湧的兩汪湖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如此出糗呢,結果一下子就被一個大鬍子給嚇得摔跤了,還是當著這麼多小蘿蔔頭的面他現在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他是柳樹村的山大王,所有的孩子都要聽他的話,就算面對這樣一個滿臉長毛的熊人,又怎麼可以示弱呢?

阿牛振奮起自己,歪著腦袋,慣性又擺出囂張的樣子,可是滿身的泥漿,卻讓他有點底氣不足。

你叫什麼名字?阿牛眼神倨傲地盯著面前仍然矗立的高大男人,可惜人家壓根不理他。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聾了嗎?見人家對自己不聞不問,阿牛頓時不依了,他一向處於孩子們的中心,被人眾星捧月般的伺候著,哪裡有人敢如此輕視他?

小傢伙眼神恨恨的看著他,一雙牛眼瞪得溜圓,眼中充滿戒備,李剛沒有說話,就那麼居高臨下瞪著他,眼神十分不耐地瞟了他一眼,墨黑的瞳孔裡寒光流轉,那一抹突如其來的光芒猛地刺入到阿牛的內心,小屁孩霎時又被這樣的眼神給震懾住了。

阿牛轉開頭,步履蹣跚地往旁邊一挪,轉頭看向四周,所有的玩伴都跑掉了,於是他轉向柳兒。

「喂,那是誰呀?」阿牛走到了柳兒面前,一臉好奇地問道。

「他是李剛,李大哥。」柳兒雖然不喜歡他,但也畢竟是幾年來的鄰居,她還是勉強回了一句。

「哦,原來是李家村那個巨人啊!」一聽見柳兒的話,阿牛頓時臉就垮了下來,小心翼翼打量著那個大鬍子。「哼,不就是個頂上沒毛的野人嘛!怎麼跑來這裡撒野了?」阿牛的言下之意是:隔壁村子的男人怎麼跑來他的勢力範圍了?

柳兒對於這樣的評價和說法,感到非常不高興,所以她沒有搭腔。

小女孩跑到李剛面前,他那雙能轟然劈碎石頭的大手,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十分無奈。

「喂!」阿牛喊了一聲,這還是他首次被旁人忽略,以前他說句話,每個人都要聽的呢

孩童天真的聲音像一把無形的火,灼燒著李剛的心。

方才看著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小小身軀,李剛的內心忽然痛了起來,那痛不是撕心裂肺的感覺,而是像一把無形的小刀慢慢在他心上銼著、割著,不是很疼,卻讓他感到無法呼吸

是不是,她以前都這樣被人欺負,就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

李剛蹲了下來,看著眼神迷蒙的柳兒,內心一陣發疼,便伸手用袖口擦了擦小臉蛋上的泥巴,專注地拂開她額頭亂糟糟的髮絲,完全無視於臉都氣綠了的阿牛。

李剛冷眼瞥向阿牛,再看著她怯怯的模樣,又暗暗為柳兒擔心起來

對於這個性格倔強的小孩,李剛頓時更加厭惡起來可是畢竟是個沒長毛的小屁孩,他也不敢真的對他怎麼樣,這小鬼刁蠻任性,發起火來可能什麼事都做得出;要不是看他尚且年幼,李剛真想給這個小霸王一頓好打,教他明白,男孩子是不可以欺負小女孩的

不遠處,孩童們跑回村中,那連串呼天搶地的哭喊,也惹來了柳樹村婦女的慌亂,她們就像普通鄉野女子那般膽小怕事,丈夫都出外打工去了,村裡只有些老弱婦孺,誰敢出去一探究竟呢?說不定是李家村民說的那頭山上吃人的大蟲,剛剛下山來了呢!

由於那些嚎啕的小孩子話都說不清楚,只是個個噤若寒蟬的模樣,家人一問起到底怎麼了,就會嚇得哇哇大叫,因此除了阿牛和小胖,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後話。

阿牛正愁沒人理他,就沒想到,一轉頭卻瞧見母親就遠遠站在村口的柳樹下,她的臉色此時也不大好看,但卻不是望著自己,而是瞧著那個壯碩的山林野人,這讓阿牛感到相當不快。

阿牛是家中獨子,父母對他寵愛異常,爺爺奶奶更是疼得不得了,要什麼給什麼,想吃什麼都少不了,簡直是含到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幾乎就是毫無道理的溺愛了

這樣的他,忽然間失去了眾人關愛的眼神,阿牛覺得相當不滿。

所以他大喊了聲:「阿娘!」

這聲喊叫,讓李剛和柳兒同時轉過頭來,看見了阿牛他娘,還有她臉上複雜難解的表情。

阿牛見母親來了,有大人在場,覺得自己又底氣足了,便開始大聲控訴:「阿娘,這個野人欺負我!」

真是惡人先告狀!柳兒覺得非常氣憤,又想起大家都疼阿牛,本以為阿牛他娘會說些什麼,來一段潑婦罵街、護犢情深,或者是來一句「這真是太可怕了!」當作鬧大事情的前奏,結果,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拉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迅速地跑走了。

後來,李剛細細問了柳兒,關於阿牛在村裡當孩子王的種種過去,並且叮嚀女孩,教她不要去理會那個小屁孩。

柳兒很乖巧,又極為聽話,她視李剛如父兄,因此隨口就將阿牛的種種如數家珍一般說了出來。

話說阿牛,他爹娘都識得一些字,阿牛他爹又在大戶人家做帳房,比起尋常人家多了點見識,因此這小孩的小名雖土氣,卻有個相當有氣質的名字:柳學儒。

阿牛柳學儒,那是按照家譜排的「學」字輩,柳樹村都是同宗,也只有男性可以列名家譜之上,至於女孩子,就看取名的父親心情如何,多半是隨便亂叫,比如雙胞胎的「柳阿鳳」,她的弟弟小名叫「阿虎」,也有個體面的名字:柳學文。

古人給男孩取小名,自然是愈賤愈好,這也是為了保佑小孩子能平安成長,大不了就叫個阿貓、阿狗、小胖、小豬,至於女孩子,那就沒有這麼多顧慮了,還管他什麼好聽不好聽的。

李剛覺得這樣的說法很有趣,不覺彎起嘴角:「還是我的柳兒聽起來順口。」

柳兒和他一起坐在河邊,一雙烏黑的眼眸滴溜溜轉動不停:「李大哥,你有沒有小名啊?」

李剛微笑著,又摸了摸她的頭髮,臉上的神情充滿了懷念:「我娘叫我『小毛』,現在都沒人這麼喊我了呢……

「小毛?乖哦!」她玩笑地拍了拍李剛的肩膀,本來也想摸摸他的光頭,可惜人太矮了,搆不著。

李剛抬手就給了她一個爆栗,但也只是用手指輕輕敲了她的額頭一下。「真淘氣!」

柳兒樂呵呵地閃躲著,像條小泥鰍一樣,滑溜得很,不讓他再敲她的小腦袋了。

「我一直在等妳過來,肉也已經燻好了……」李剛又微笑地指了指他帶來的竹筐中的那幾塊皮,「這條蟒蛇都放了快一個月了呢……」

感覺到李剛的目光,柳兒沖著他甜甜地笑了。又有肉吃呢

天真的孩子笑得沒心沒肺,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即將到來的麻煩。

那天晚上,爹娘看到家裡多了一大堆的雞肉、兔肉、果子狸等等,甚至還有珍貴的鹿茸,兩夫妻樂得嘴都合不攏;而在另一邊,為了安撫阿牛他娘,柳兒特地分了一半的肉給左鄰,還特地強調,就算鹿肉自家也有一份,最肥嫩的部位都留給了阿牛一家。

「他……對妳可真好……」

「是啊,李大哥是個大好人。」柳兒想了一下,很快又說:「阿牛下午的時候欺負我,所以李大哥纔推了他一把,可是他那身泥巴不是我們弄的,是阿牛自己摔倒的!」

阿牛他娘苦笑著說:「我都看見了……」

這個寂寞的婦人心想:原來那個男人這麼慷慨,對這孩子如此體貼,還怕她被自己怪罪,那目光起初只是溫柔,這樣一個貌似粗魯魁武的大鬍子,怎麼懂得憐憫和溫情呢?那般威武雄偉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對一個小丫頭產生什麼想法?實在不配啊,看那個巨人兇悍的樣子,竟然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待到見得阿牛他娘的神情,柳兒覺得真是奇怪。怎麼隔壁的大嬸轉性了,許久沒有喳呼閒扯幾句呢?

只聽見年輕婦人的嘆息,那雙手不住流連在李剛提供的鹿皮和蛇皮上,柳兒的心中更覺得納悶;不過,她沒有太多空閒時間,可以去思考太多複雜的問題,只是忙著詢問該如何製作男人的皮腰帶,還畫了李剛腳丫子的大小,說要做一雙皮靴給他。

就這樣,忙碌的十月也就這樣過去了,只不過柳兒的生活並不太安穩,阿牛總是時不時的來找她麻煩,阿牛他娘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鬧得太厲害,她也不會去管,而柳兒也懶得去理阿牛,只是阿牛卻對她不理不睬的態度尤為惱火,總是變本加厲的去欺負她,所以柳兒的身上總是莫名其妙會帶上一些傷:有時在手上,有時在腿上,還有得是被阿牛絆倒時弄到臉上的摔傷,出現很大一塊青紫

李剛見到了,心裡氣得半死,直說哪天要抽空去狠狠揍一頓這條牛一樣犟的小鬼,但始終沒有付諸實行。

等到他看見柳兒像個猴子一樣,和那對雙胞胎一起在樹上爬上爬下的時候,已經可以面無表情的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也省得讓那對小屁孩發現自己的蹤跡,完全不打擾孩子們嬉戲,乾脆就小心從路邊繞過去了。

對柳兒身上不斷增加的瘀青,李剛雖說相當心疼,看見她也如普通孩子那般調皮,這纔恍然大悟:她也還沒長大呢!

十一歲的小柳兒,比起剛滿十二歲的阿牛,身高體態或許不同,玩樂或幼稚的心態卻沒有多大的差異。

每回李剛在林子裡練功,阿牛都在一旁躲著悄悄觀看,這小鬼忽然對他產生興趣,又像個小偷一樣溜到小河上游的山腰處,見那龐然的身影出拳翻掌、身形起落,便如林間獵豹,既靈巧異常,又迅捷無比,那門功夫與自己的小拳小腳實在千差萬別,根本無法相比。

阿牛是柳樹村的孩子王,自然更欽佩強人,有時想要偷學李剛,卻又不禁感歎,這個山林野人一身所學實在博大精深,趨於化境,幾個時日根本偷學不來,如此獨特的功夫,實在無愧這村里第一猛漢的名號。還聽李家村的孩子說,這野人連老虎都宰了一頭呢!

阿牛對李剛,也從剛開始的懼怕、避之唯恐不及,到後來的崇拜景仰,甚至還偷偷跑去上游的木屋,想找李剛教他幾下拳腳,可惜李剛根本不甩他,阿牛這孩子竟然也連續一個月沒鬧事,天天到他的屋外偷窺。

後來李剛偶爾提起,說是討厭那樣一個小屁孩,又講到林子裡野獸多,讓柳兒轉告阿牛,叫那個臭小鬼少去煩人,讓他好好清靜幾天,免得把山上的飛禽走獸全嚇跑了,使他這個獵人沒有獵物可抓。

所以,乖巧的柳兒當天晚上立即找了阿牛他娘,兩個女人坐在柳兒家的門口,就在月光下,講了大致的情況;她說,兩家人有鄰居之誼,還有吃肉之情,現在她的獨生子迷上武功,想拜個現成師傅,所以李剛很是困擾。

只見阿牛他娘聽而未聞,一時神思飛揚,輕輕唱起了小曲:「東山朗朗晴光好,林間小河水潺潺,坡上草青青,野花香香滿山飄,姑娘髮梢輕輕搖。莫道青春俏,冬去春來多少年,風光正年少。西村的兒郎呦,耕田放牧打虎豹——」

柳兒常常聽人們唱山歌,多半是些青年男女,為了訴情,就會跑去對方的門外,柔柔對起這一段。

只是她覺得好迷惑:阿牛他娘半夜跟她待在這裡,兩個女的排排坐,天又黑,風又冷,大嬸她唱個什麼勁兒?

阿牛他娘繼續躊躇地問道:「他有沒有提起過我?喜不喜歡吃我做的栗子酥?」

柳兒搖了搖頭,忽然想起李剛受傷那時,阿牛他娘相當細心,深怕李剛一個人在山上,受了傷不能吃得太腥,就留了個油紙包,送給他一些乾糧。

還不確定該如何回答,只聽見阿牛他娘幽幽地嘆了口氣:「為何總是想起他……」

柳兒看著阿牛他娘喃喃自語,忽然覺得,自己是愈來愈不瞭解這位鄰居嬸嬸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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