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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4
2009/11/04 15:22:48瀏覽1009|回應1|推薦29

男人無聲地用匕首戳了戳烤得熟透的山雞,然後俐落地扯下一只雞腿,無聲地遞了過來。

柳兒接過那冒著油光、熱騰騰的雞腿,怯怯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就忝著臉開始大快朵頤了。

還記得,阿牛他娘說了,這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叫做「李剛」。

柳兒認為阿牛他娘不可能和這個人說過任何一句話,單純的村民,教會她「女子不可以隨便和男性交談」,所以除了爹爹,與柳兒聊過天的也只有那些在潮州的兒時玩伴,以及柳樹村中的幾個鄰居小孩,像是阿牛、小胖、小虎、小鳳,其他人根本就沒有任何交談的機會,所以在潛意識中,柳兒是很想多交個朋友的。

特別是,這個朋友還是個很特別的人,似乎擁有她難以置信、無法想像的力量,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會很慷慨地請她吃了一只油嫩嫩、香滑滑的雞腿。

自從孟春三月的生辰吃了一盤裹著蔥花的豬肉餃子之後,她做夢也想著那香餑餑的滋味,真是難忘啊!

至於雞肉,今年過年前的除夕團圓飯,是和隔壁左鄰的阿牛一家三口、六張嘴吃的一隻土雞,母親與阿牛他娘一起下廚烹調食物,滿桌子的素菜,只有那麼一隻下不了蛋又乾癟的老母雞讓大家搶著分,因為拿來燉湯,雞腿、雞胸、雞屁股,都分別進了兩個大男人、阿牛、兩個主婦的嘴裡,可憐巴巴的柳兒,最後就吃到肉少骨多的一只雞脖子與兩只雞爪,還喝了一大碗飄著薑片、蘑菇的雞湯。

還記得,阿爹慈愛地把她想吃的兩只雞翅膀也留給了阿牛,說是「男孩子長個子就要多吃點肉」,當柳兒後來偷偷問阿娘,為什麼她和同齡的阿牛都在長個子,阿爹卻不把雞翅膀留給自己,娘親的臉是一片深深的感傷:「娘也想把妳生成一個兒子呀,可惜……」

那嘆氣的口吻,讓柳兒覺得分外不舒服,於是她很少去找阿牛玩了,總覺得心裡有個疙瘩在,因為在村子裡面,生了女兒多半會嫁去附近的李家村,或者是更遠一點的高家村,只有具有勞動力的男孩子,纔可以大剌剌留在柳樹村生活。

也許是柳兒的表情太過於哀傷、頹喪,也可能是她把雞腿收拾得太乾淨,吃完了軟骨,還用力啃著骨縫中的骨髓,男人忍不住說道:「剩下的雞肉妳就帶回去吧。」

「真的?」柳兒的表情瞬間由陰轉晴,雙眼也亮了起來。

「妳這麼瘦小,應該多吃點。」

「我也想啊,可是家裡沒錢買,阿爹說,肉要留給男人,因為他們要下田辛苦耕作,而我是女孩子,是不事生產的賠錢貨,以後有了夫家就可以天天有得吃了,平時家裡只有逢年過節纔加菜呢。」

這些話說得很讓他心酸,只見大鬍子粗濃的眉頭糾結在一塊兒,像是兩條扭曲的毛毛蟲,但還有另一種感覺更在憤怒之上:憐憫。

柳樹村裡多半是貧苦簡樸的佃農,生養女孩兒的沒有幾戶人家,李家村的情況也差不多,眼下這世道,是愈來愈讓人哀嘆了。

於是他安撫地用大掌拍了拍小女孩的頭,輕撫了幾下那枯黃的頭髮,嗓音低柔地說:「以後妳想吃肉的時候,就過來找我,後山林子裡可以打的野味很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柳兒感激地望著大鬍子,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了,甚至於,她覺得那臉落腮鬍顯得相當可親。

她喜孜孜地問:「那我以後去哪裡找你?李家村嗎?」

男人搖搖頭:「我在這條河的上游蓋了間木屋,不住在李家村,溯河而上就可以看見了。」

柳兒一臉迷惑:「可是阿牛他娘說你叫做『李剛』,住在李家村裡啊!」

「阿牛他娘?」

「就是剛剛跑走了的那個大嬸。」

大鬍子搖頭微笑道:「我姓『金』,在金家堡做事,不過最近閒散得很,就出來打打獵,我娘親姓李,現在跟了她的姓,就叫作『李剛』了。」

柳兒歪著腦袋,不太明白這個大鬍子說話的邏輯,他姓「金」,可是又叫作「李剛」,真是奇怪啊。原來阿牛他娘那樣的包打聽,竟然知道的不比自己多呢!

「叫什麼名字?」

「柳兒。」

「這是小名吧?全名呢?」

「我就叫『柳兒』,爹娘不識字,說女孩取名太麻煩,也可能是想要個兒子吧,所以就叫我『柳兒』了。」

李剛眼底的憐惜更甚,他聽說柳樹村和李家村交界的不遠處有個大池塘,村裡貧窮的人生了女嬰,養不起的、第二胎以後的,就會趁夜裡偷偷扔進水中淹死,非常殘忍,所以能生養女兒的家庭並不多,兩個村落一百多戶人家,想找到十五歲以下的女童,大概十個手指都數得出來。

「現在幾歲了?」

「十一。」

他還以為這孩子只有八、九歲,看起來營養不良,矮小的身子瘦得沒有幾兩肉,佃農的女兒就是命苦啊。

「會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柳兒搖搖頭。

接連幾句問話,李剛雖然沒有提高音量,但聲音中有種懾人的力量,不需要用吼的來增加氣勢以屈服人,讓人覺得要服膺他的命令,所以他怎麼問,柳兒就怎麼回答。

李剛折了兩枝柳條,在河邊的泥地上寫給她看,在她的名字旁邊,還一筆一劃寫了自己的,然後讓她練習,只見柳兒蠟黃的小臉興奮起來,雙眼亮晶晶地泛著波光,燦然笑了笑,讓那張幼稚的臉霎時生動可愛多了。

只聽她問道:「李剛叔叔,你剛才說的『金家堡』,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叔叔?」他一臉惋嘆地咕噥著:「我到今年八月纔滿廿歲,就算喊我一聲『大哥』也不為過啊……」

這下換成柳兒一臉震驚的模樣,她詫異地瞪著大鬍子,說道:「我還以為你跟阿爹一樣老了呢!」

李剛鬱悶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落腮鬍,喃喃自語:「看來我還是不適合蓄鬍啊,可這樣一來,纔不會讓人給認出來……」

柳兒不太明白大鬍子在說些什麼,似乎李剛對自己的外貌和年齡都相當在意,她甜甜叫了聲「李哥哥」,聰明地結束了這類的話題。

李剛對那個稱呼很是受用,呵呵一笑,就拿著柳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簡單地圖,說明金家堡的位置,在李家村外好幾里的地方,然後又告訴她,金家堡的人,都是些江湖好漢,喜歡行俠仗義,堡主則是他的大哥。

柳兒對於「江湖」沒有太多的概念,所以這整個下午,李剛告訴她《梁山泊》的故事,又講了《瓦崗英雄》,還教了她幾個人物的名字,說說寫寫之間,讓她對於那些了不起的壯士豪情,心裡滿是憧憬與嚮往。

「難怪以前我們潮州的鏢局人人練武,看見他們打拳踢腿,都是虎虎生風呢!」

鏢師和俠客雖然是不同的概念,李剛細細解說了一會兒,然後又道:「其實江湖人士也是要吃飯的,就像我們金家堡,說來就是個大地主,李家村後面一大片田產,都找了佃農來耕種,所以纔能養活那些不事生產的大俠。」

柳兒訝異地問:「金家堡裡的那些俠客也跟女孩子一樣不做事嗎?」

「倒不能這麼說,我大嫂在城裡開了間米行,還兼賣皮貨,能幹得很。」李剛想了想,又微笑道:「我大哥則有他自己的事業,說來我就是個閒人,偶爾幫忙打幾只野味,然後把毛皮帶回去,讓大家幫忙收拾,載運去城裡兜售。」

「毛皮?」柳兒疑惑地望著李剛將另外那只褪了毛的雞用荷葉包好,禁不住問道:「你打的都是山雞?」

「當然不是!」李剛覺得自尊心有些受到侮辱,傲然道:「這兩只雉雞,本來我是打算去山上做陷阱用的,李家村有個獵戶在後山林子裡被老虎咬死了,上個月我特地趕來,就是想要幫我大哥打一張虎皮,哼,妳當我真那麼沒用嗎?」

柳兒瞧了瞧那張大弓,看了看旁邊的大刀,又審視了李剛強健的體魄,不得不相信,他連頭熊都能打趴下。

「李大哥是英雄,就像武松一樣。」

這話讓李剛聽了很是受用,他讚許地點點頭,然後說:「以後我打了山貓,就剝了皮送給妳。」

柳兒高興極了,但是她又思考著一個問題:山貓長得什麼模樣?好不好吃呢?把皮給她也沒有用啊,還是山貓肉比較實在……

在她出神地想著貓肉的時候,李剛接著又回到金家堡的話題:「我以前其實不知道,家裡的費用一分不少,那些大漢,早些年都是混江湖上的,有些人極為潦倒,看到錢就忍不住收藏,有一文銀子,也要掰成十份去用。

柳兒沒見過銀子,兩個村子的人都是以物易物居多,阿爹從城裡拿回的都是銅板,於是她問道:「那些大俠很缺錢嗎?」

李剛頷首:「金家堡一大家子的人,我大哥的兄弟眾多,還有妻小得養,久而久之,在這麼強大的氛圍中,大家就自發性形成了一種慣例。就像我大嫂和幾位夫人,都是廉價的購物狂,看到城裡黑色布料清倉,馬上就能化身為女壯士,一人扛回來好幾匹,然後常年使用再比如我大哥的幾個護衛,出去公幹,總是把差旅費用一文一文省下來,然後集體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床底下拖出放錢瓦罐,一枚一枚慢慢的數聽到銀子銅子響叮噹,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作響,然後,大家都會熱血沸騰,激情澎湃睡覺去了,因此這些年下來,省錢成了金家堡的優良作風。

柳兒聽了他的冗長描述,覺得自己家裡如此貧窮,也不是什麼難堪的事情,原來大地主也有省錢的煩惱!

「難怪阿牛他娘說,你每天都穿著黑衣,是不是不想花錢買新衣啊?」

李剛自得地說:「我呢,長期穿著黑色的兩件長袍,裡穿穿,外穿穿,沒有灰的時候是啞光面料,如果沾了灰,搓一搓,又變成了珠光面料,一件衣服可以穿上十來天,都不用換的。

其實他是懶得換,夏天熱了,都打赤膊,要不是下山怕見了人不方便,纔懶得穿呢!

柳兒欽佩地看著他,覺得回家的時候,必定要把黑衣服的好處告訴阿娘,這真乃江湖人士必備的良袍,鄉下人家應有的智慧,也就不需要讓她隔幾天就來河裡幫著洗衣服了,多方便啊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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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墨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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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05 14:58

十一歲了!轉變是...有雞腿得吃!
鐵漢柔情,有時顯得彆腳,卻很動人。

那個,衣緇衣的理由...哈哈~會心說。



重繪輕描淺淡潑。黑白搨,橫豎恁著磨。
Rosy(rosylovesyou) 於 2009-11-06 00:36 回覆:

柳兒在十一歲遇上了許多人,這真是漫長的故事,要一路寫到她廿歲,未來真是坎坷啊,遇見李剛,也不能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自己就喜歡穿黑色,有點經驗談,而我認識的一個男性朋友就這麼說過,他買的T恤就是穿雙面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