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安撫小王,也為了懇切和他進行一次長談,我們約在除夕那晚,到他家一起進餐,餐後我再回去和阿寶過年,小王還開心地說,到時會好好下廚,給我一個驚喜。
可是,就在小年夜的晚上,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我這人雖然在事業上相當努力認真,幾年下來卻疏於家務,這些日子又己乎天天都留宿在小王家裡,近半個月自己的公寓反而都沒有打理;我一個人住五十坪的套房雖然有點大,整理起來卻相當費事,所以乾脆找了長期服務的清潔公司,進行年底大掃除的工作。 由於是過年前最後一天上班,我在辦公室多待了兩個小時,同事們一到整點就下班回家,連小王都先回去休息了,他本想留在公司陪我,後來還是我打發他回去的。 當我結束工作回到自己煥然一新的家,大約快要晚上九點鐘,清潔公司的歐巴桑也已完成掃除作業。 我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感到非常滿意,就沒想到,打掃的歐巴桑忽然一臉歉意地說:「羅小姐,我在妳房間打掃的時候,不小心弄壞衣櫃上面一個攝影機的鏡頭,我沒想到妳會把攝影機放在紙箱裡面,所以搬動的時候不小心撞壞了,修理費用多少,我會賠給妳……」 什麼攝影機? 我詫異地瞪著她,然後歐巴桑將那個紙箱小心翼翼拿給我瞧,我纔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一個普通的瓦楞紙箱,在一個毫不起眼的稜邊挖了個小孔,攝影鏡頭就架在上面,而從衣櫃上面的位置,可想而知,鏡頭正對著我的床。 這樣的認知讓我怒不可遏。 還有誰在我換鎖之前,能堂而皇之跑進我的房間? 有誰能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架設一台攝影機,每天對著我睡覺的床偷偷拍攝? 這樣的男人,在我的容忍之下,一再監控我的生活,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小王如此對我,值得我許他一輩子嗎? 那天晚上,送走了清潔公司的歐巴桑之後,我深思熟慮了許久,就算心裡再難過,也得當面和小王說清楚、講分明,這樣做實在太傷我的心了。 我馬上打了電話給前夫,想問問他的意見,可是阿宏的手機沒有開,一直聯絡不上。 而我猜想,畢竟天冷,或許他們父子倆睡得早了些,所以也沒太在意。 當然,阿宏也是我最信賴的朋友,不能繼續做夫妻,至少他年長我幾歲,可以給一些建議。 因此我在手機中留話給他,講了大致的情形,希望他出點主意,讓我可以和小王明快俐落地分手。 然而,可能阿宏忘了聽留言而沒有回我電話,到了除夕夜,我也只得硬著頭皮,忐忑不安地去赴小王的晚餐約會。 小王是個浪漫的男人,從他家裡的布置就看得出來,他在餐桌上用紅蠟燭來表示過年的喜慶氣氛,食物的香氣、經過打理的模樣、濃郁的古龍水味、他那上彎的嘴角弧度,都構築了一種特別的溫馨。 他在門口迎接我,穿著一身我買給他的黑色休閒服,我曾經告訴他,喜歡都會雅痞的紳士風範,因此這幾個月以來,小王都盡量配合我的喜好。 「妳今晚真美,」他漂亮的薄唇湊了過來要吻我,而我卻忍不住別開臉,讓他一臉受傷的表情。 我看著小王年輕英挺的臉,以前曾經多麼喜歡這個男人,現在見了他,等一下還得提出分手的決定,我一思及此,就感到非常難過。 「怎麼了?」他不解地問。 「我有話想跟你說。」 小王勉強笑了笑,說道:「先過來吃飯吧,有事可以等一下再講。」 我點點頭,走到餐桌那裡坐定。 熱騰騰的飯菜,看得出來花了很多心思,小王煮了一鍋法式牛肉濃湯,搭配了紅酒和三分熟的牛排,焗奶油的花椰菜炒肉片搭配竹筍,還有小蛋糕和水果拼盤,著實非常豐富。 我喝了幾口湯,也切了肉來吃,就沒想到,那帶血的肉塊並不是牛排,但是要論滋味,還是相當不錯的。 小王一臉期盼地看著我吃喝,柔聲問道:「好吃麼?」 我頷首回以一笑,並且在他的示意之下,把餐桌上的食物一一品嘗個遍,而他也忙不迭給我端湯倒酒,面帶微笑地服務倍至;記得小王曾經和我提過,說他父親是個廚師,從小他就學著做了一手好菜,我當時還誇獎他,說嫁給他的女人會很幸福,現在一想,真覺得有些諷刺。 吃飽喝足之後,小王還開了一瓶我以前送他的冰酒,微醺之下,我知道這正是兩人坦誠以對的好時機。 但我還是覺得,話題應該從今晚開始;分手不代表不相愛,而是兩個人無法忍受對方,或者是不能接受差距過大的價值觀,要如何表現得比較從容,讓彼此無怨無悔地分手,這是最難的考驗。 於是我隨口問道:「剛剛那道菜我本來以為是牛排,吃起來的口感卻不太像,平常吃的牛小排都沒有這麼軟嫩,充滿油脂。是羊排嗎?」 小王神秘一笑:「妳雖然是美食家,卻猜錯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刀削般的側臉,疑惑道:「那是什麼肉?」 小王叨叨絮絮地說:「條肉稍帶點筋,最適合做清湯,我從昨晚大鍋燉到今天下午呢!還有腱心膠質多,筋的嚼感十足,那道滷肉就是了;大腿肉就乾了點,我只能加了紅酒弄燴飯,臀肉好處理些,切片後用大蒜炒香;至於肋脊,肉質細嫩,我特地檢查過了,看得出來運動量足夠,咬勁也不嫌老,所以我特別用煎的……」 我沒仔細聽他描述做菜的內容,喜歡美食是一回事,但是下廚過程,我是沒有耐心聽下去的。 在些許的醉意朦朧中,我決定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小王,你在我房裡裝的攝影機,我已經發現了。」 沒想到,他聽了也只是微微一哂,雲淡風輕地回答:「……我知道。」 「你──你是怎麼──」我驚訝地抬頭望著他,忽然覺得有些暈眩。 「我在妳的屋裡裝了三台攝影機,這些攝影機都連線到我的手提電腦,妳知道,這東西在光華商場就有得賣,我也沒忘記要在妳家裡的電話上也裝個竊聽器,所以妳的一舉一動,我全瞭如指掌。」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著我結結巴巴的問話,小王哀傷地笑了:「羅姐,妳曉得我有多愛妳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何以說這些。 「妳為什麼要打那通電話?為什麼第一時間不問我,卻想找那個拋棄妳的男人?」兩行清淚從他的臉上滑落,然後他說了讓我無比震驚的話:「如果妳沒有背叛我,我也不會對他下手。」 「你──」我大著舌頭,渾身顫抖得語不成句:「你對阿宏──阿寶他們──做了什麼?」 小王伸手撫摸我的臉頰,柔聲說道:「阿寶沒事,至於那個男人……妳不是說很好吃嗎?」 一陣強烈的噁心,讓我幾乎要立時吐了出來,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有這個恐怖的宣告,讓我幾近暈厥。 沒道理呀,我只喝了一杯冰酒,難道── 小王很快證實了我最可怕的猜測:「我在裡面加了點東西,等一下好好睡一覺,就會沒事的。」 我癱在一邊的沙發上,因著藥性和酒力,全身完全失去力氣,只有驚恐地坐在那兒聽他敘述如何處理阿宏的經過。 昨天晚上,當他發現我留話給阿宏準備要分手的時候,一怒之下,半夜驅車偷偷潛進我前夫的家裡,在睡夢中殺了阿宏,並在浴室肢解屍體,先把頭顱、四肢用柴刀斬下,又將內臟取出,再把肉塊運回這裡烹煮,剩下用不著的殘骸,則澆了汽油拿到山上去燒掉。 他說,剛開始也沒想到,阿宏這男人看起來瘦,身高也一般,竟然如此難以處理,讓他整夜都忙得沒有睡覺,就為了布置這血腥的一餐來歡迎我;而他對阿宏的恨意極深,肢解後載去山上,燒到骨骸都乾黑了還不罷手,當他描述現場情況,我彷彿能聞到陣陣屍體的燒焦味。 一思及此,我全身冒著冷汗,忍不住乾嘔起來,但我連一根手指都無法移動,只能全身抽蓄。 大量的酸水湧了上來,嗆到了氣管,我咳得很痛苦,到最後,已經禁不住流下眼淚,無聲地啜泣著。 「妳還好吧?」小王挨近我,輕柔地用手帕擦拭我臉上的汗水和眼淚。 我怎麼可能會好呢? 如此駭人聽聞、殘忍殺人的事情,我實在難以想像,小王這樣靦腆溫柔的男人,竟然對阿宏痛下毒手! 「阿──阿寶呢?」我又驚又怕地問他:「你把阿寶怎麼了?」 小王輕聲笑道:「妳放心,昨晚我綁了他回來,現在他在後面的床上睡覺,我用了藥,人暫時還醒不過來。」 「你──」我驚恐地看著他,掙扎地問道:「你打算──打算怎麼處理我──和阿寶?」 「我還沒想到呢。」小王嘆了口氣。「春節假期有好幾天,剩下的肉也冰在冰箱裡,我們都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彼此的未來。」 「你──」 門窗外響起了新年的鞭炮聲,掩蓋了我粗重的喘息,以及無意義的最後詰問。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只聽見小王以那柔柔的軟腔調,說道:「如果妳還是選擇離開我,羅姐,我會好好替妳疼愛阿寶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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