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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躺過的那些床-20
2006/03/22 23:02:02瀏覽1059|回應0|推薦10

凌晨兩點,繼續大夜班的無聊工作。

楊雅昕和另一個同事小蘋坐在護士站裡面,要不是上面要求她替一個懷孕末期的護士小姐代班,她真的不願意熬夜;吞了第一罐咖啡,她還是覺得眼皮都快要掉下來了,於是跟小蘋告個假,打算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些提神的飲料來喝,然後再去巡房。

搭電梯到了一樓,她正納悶著要不要幫小蘋買點東西上去時,忽然間看到林澄奇的背影,很快地從安全梯那兒朝另一頭的領藥處走去;她原想叫住他,但又懷疑他為何一個人摸黑閃進藥房裡,所以就悄聲偷偷跟在後面,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幹嘛。

過了許久,還不見他從藥房裡頭出來,於是她往藥房裡探看,終於發現這位年輕醫師的秘密。

「澄奇,你在幹什麼?」

在昏暗的光線下,林澄奇被人這麼一喊,緊張得弄掉了手上的針筒。

「妳怎麼會在這裡?」剛開始有些驚慌,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小昕,妳跟蹤我?」

楊雅昕沒有回答。她走到藥品櫃那兒,望見藥瓶上清楚寫著幾組熟悉的英文字,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澄奇你……你吸毒?」

他微笑: 「迷失於毒品所創造的世界之中,比起面對人生要容易得多了。」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偷竊比賺錢容易得多?」

「就像那些父母會虐待小孩,就是因為這樣做比起用愛心撫養小孩容易得多……愛很費心神,成本又昂貴得多,還不見得有很多人會感謝妳的付出。」

「我不想跟你討論你對這個社會的觀點,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偷拿醫院裡面的毒品吸毒。」

「『丁基原啡因』(Prenorphine)根本就不算毒品。」

「這是第三級毒品,別以為我的英文差,就看不懂瓶子上面的標示。」

「如果妳從去年就開始跟蹤我,應該知道我早就在使用『美沙酮』(methadone)了。」

她詫異地瞪著他,終於歸納出結論。「如果你不是在吸毒,那就是在……戒毒?」

「海洛英我打了好幾年,」林澄奇苦笑道,「為了戒掉,只有拿醫院這些免費又方便的東西來試。」

原來台灣許多海洛因毒癮者會共用針頭,引發了嚴重的愛滋病擴散問題,因此政府採取「維持治療」的方法,即以止痛藥取代其他麻醉藥品──使用第三級的「丁基原啡因」(Prenorphine)──來治療海洛因毒癮患者,採取以毒攻毒的手段。以前用第二級毒品「美沙酮」(methadone)來做海洛因的治療,但美沙酮的成隱性和毒性高,效果並不好,因此採用丁基原啡因;丁基原啡因、美沙酮和海洛因都是鴉片類麻醉藥品,具有止痛和產生快感的作用,但海洛因的毒性與成癮性最強,戒斷之後會讓患者非常痛苦,藥效的半衰期很短,戒除非常不容易,所以一般以採用低癮性藥物來治療及戒除高癮性的毒品。

她嘆了口氣,主動幫他做靜脈注射。「你從來就沒跟我提過。」

「誰會想跟女朋友說自己有毒癮?」林澄奇冷笑道:「不過妳真是一個好護士,幫人打針都做得這麼順手……就連施打毒品也一樣。」

「我知道你很痛苦,卻從來都沒有發現你的痛苦是什麼。」

「根本就沒什麼好瞭解的──人們都是可笑的傀儡,在生命的舞台上嘻笑怒罵﹔睡眠、做愛是找樂子的方法,由於人們的心靈將逐漸變得麻木、平庸、言之無物,顯得存在實在沒有半點價值。生命真是荒謬──當你不愛它的時候。」

楊雅昕看著他,不曉得該怎麼接口。

「我憎恨這一切,空虛的日子,空虛的每一天,在腐敗日常生活中無法發洩的空虛……一切的一切都讓人無比憎恨。」似乎是藥性的關係,他開始不停地說著:「雖然我對嗎啡上癮,每個人都認為我是最有前途的外科醫師﹔三年前,我擔任住院醫師,在急診室值班卅六個小時,然後跑出去喝得酩酊大醉,結果把幾個病患的止痛劑量弄錯,然後他們全都死了……死在我負責的病床上。」

「病人是我們每個人的責任,有的時候我們救不了他們,那也沒辦法。」

但是林澄奇並沒有聽進去,她說了些什麼,對他而言都是老生常談,一點用也沒有。

「人類如蟲蟻般地活著,那些墮落的人根本就不關心創造或生命,與其他人的生活也毫不相干,但是這些人還是活了下來,而且還會活得很久。」他繼續叨唸著:「妳知道什麼叫無能嗎?如果是性無能,就是不管女人用什麼方法挑逗,男人總是不舉!如果是醫院無能,就是不管我們用盡各種方法,又哄又罵,他就是不鳥你!病人面對這種醫院,只有一次機會,而且只有生病那一次而已,而且有這機會又怎樣?有些人還是會被院方騙走你這偶爾纔有的一次機會!」

楊雅昕能夠明白他的感受,這個平常暴躁、喜怒無常的男人,其實是受到了良心的苛責吧?

一個人最大的願望,就是重新獲得生命,而在停止運行的時光中,人纔能從死亡中獲得永生。在這個世界上,弱者不都是無法生存的嗎?為了生存下去,多少人只會漸漸喪失良善之心?

「你以前對我不好,純粹是為了發洩,可是你又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她柔聲道:「我知道你身上的壓力,可是我總覺得不只是這樣,因為你不是這麼脆弱的人,不會只為了手上的病人死掉就──」

林澄奇的臉上散發出一種可怕的殺氣,好像在說:「不准問,問了我也不會回答。」

然而,楊雅昕卻發現,他的用意只是在嚇她,但他還是沒有告訴她,他的恐懼到底是什麼。

「告訴我,澄奇,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怕什麼。」

「妳真是多管閒事。」

「我只是關心你。」她伸手覆住他的手臂,但他卻在下一秒抽開。

「我愈來愈喜歡耶穌說過的那句話:『不要碰我(noli me tangere)』,這位聖子是特別對女人說的(約翰福音廿章十七節,耶穌對抹大拉的馬利亞說)。」

「你討厭女人?」

「不是。」

「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需要男人?」

「妳想太多了。」

「你常常對我那麼做,所以我懷疑──」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羞恥沾染歡樂的感覺,生殖器官侵犯了排泄器官,彷彿像是死亡污染了生命,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無論是身體上或心理上。

「一個男人對女人肛交,並不表示他就會雞姦男人。」

「我認為那種行為很變態。」

「那只是一種無謂的羞恥心作祟,米爾頓在小說《失樂園》裡面還描寫過天使做愛呢,妳就像是我的小天使,米爾頓筆下的天使都是這麼彼此結合的。」

「我可不是白衣天使,也不想按照你那無聊的想法來做愛。」

「我並不覺得這種方式有什麼不好。」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林澄奇看著她,只是搖頭。「我什麼也不想要。」

「我曉得你有心事。」

「妳沒有必要知道太多。」

「我──」

林澄奇別過頭,沒再理她,只說:「很多事情,不知道會來得好。」

說完之後,他就走了,留下楊雅昕一臉愕然地站在那兒。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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