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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3/22 20:38:29瀏覽1376|回應0|推薦16 | |
鏡射 (石映真) 早晨,在一間裝潢簡單的四十坪小公寓裡,面對著臥室中角落的那面斜鏡,開始發愁。 「如果有什麼令我痛恨,那就是一個憂鬱的早晨。」 鬧鐘還沒響,六點準時起床,六點十五弄好早餐,六點半把全套西裝熨好,當丈夫在七點整醒來的時候,手帕和襪子要放在玄關的凳子上。 從窗外昏黑的天色看來,今天是個沉悶的陰天,要幫丈夫準備雨傘﹔看著這小小的臥室,望著身旁躺的男人,雖然每晚都跟他睡,結婚一個月以來,隨著時光的流逝,彼此似乎沒有變得更接近。 我辭了工作,專心當家庭主婦,花了更多的時間來迎合丈夫的需要──煮飯、打掃、洗衣、整理所有的雜物──或許某些女人會感到滿足踏實,但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生活,必須學會容忍,並扮演所有的角色:煮飯婆、菲佣、洗衣婦、打雜工;這是我的角色,而且也是些高尚的角色,所以我做得無比賣力,然後我獲得了鑽石戒指為報酬,它們映射出我的渴望與無望。 「每個女人的內心,其實都是娼婦﹔有些人誠實地爲了錢而出賣自己,其他則是用身體換取一枚戒指。」 「也有女人為了愛情,可以獻身給所愛的男人。」 「愛情對於女人來說,不過就是反照一種難以完成的幻想。」 「男人呢?」 「男人只懂得自己,不懂幻想和愛情。」 季辛吉說對了,「權力是最有力的催情劑」,這個男人成為我的丈夫,並且在床上控制著我的身體,我學會了服從,也瞭解自己為何必須忍受這種毫無快感的過程,因為他買下了我的未來。 (何照虛) 世界萬物自有其定理。 六歲到十二歲,不記得有什麼快樂回憶,印象中只有補習班:兒童美語、數學、心算、速讀,還有永無止境的考試﹔十三歲到十五歲,補習課表不減反增﹔上了知名高中,生活還依照課表緩慢爬行,總想著:只要考到一流大學,我就自由了。大學從憂鬱的十九歲展開,我進入了最時興的電機系,每學期都為了申請獎學金而活﹔大學畢業,家人又說唸電機的最好拿個博士學位,因此同學都出社會工作了,我還在研究所拼命唸書﹔終於拿到博士,朋友們早就成家立業了,我還每晚通宵耗在研究室,累得跟狗一樣。 我從沒握過女孩子的手,遑論接吻,當然也沒有性經驗──找援交怕染病,想約會又沒時間──有的同學現在都升到副總了,小孩也生了兩個,我保持單身,月薪只拿六萬,他一個月卻有十二萬,這是何苦來哉? 現在我卅五歲,在竹科園區的大企業當工程師,研究的主題是新系統對plasma(電漿)螢幕的影響﹔在虛擬實境的巡訪系統,要讓使用者身歷其境,影像品質是重要因素,除了表現鏡射(specular reflection)效果,還要加強模擬物體間的漫射(diffuse reflection)效應,簡單來說,就是每天盡可能把各種影像弄到最清楚、最精細的程度。 在室溫接近零度的無塵室中,我們穿著防塵衣,頭戴防塵帽,臉上則是N95口罩和特殊感光眼罩,誰也看不清誰的臉,但年輕的新進工程師小周,最喜歡在這裡跟我聊天。 「『叢林祕境探險』、『沙漠之旅』和『南極世界一遊』,你認為哪個最無聊?」 我想了想:「鬧鐘、西裝、領帶、婚姻生活,還有鴿籠般的爛公寓。」 「這是心理測驗,認真點回答吧。」 「我認真答了。」 小周看著我的眼睛,然後神秘兮兮地說:「你只有工作認真,總是習慣嚴密防範身邊的人,所以都不說真心話。」 「何以見得?」 「因為你不想理人的時候,就會開始言不由衷。」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生命的軌道運轉幾十年,也不曉得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所以總覺得無法照著希望的方向行進──兩個月前,爸媽把婚友社的資料交給我,與幾個年輕女孩配對﹔剛開始,我找了個學歷相當的女性約會,她熱衷於追求事業,就像公司那些強勢的業務,講起話來滔滔不絕,總是把「你該如何如何」掛在嘴邊,彷彿和陌生人戰鬥、戰鬥、再戰鬥,就是生活的核心,而跟母親比起來,她在家事方面零分,但工作方面成果輝煌,因此她卅三歲,雖然長得不醜、身材不賴,卻一直未婚。 「烹飪和打字一樣,」她說,「只有腦力差的人做得最好。」 我萬分同意她的看法。 母親告訴我:女強人可以當個絕佳的生意人,卻不會是個好太太;娶了她,我會後悔。 我一生之中約會的第二個對象,就是現在的妻子,和母親比起來,她在家事方面得滿分,與女強人相較,也沒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而且有種沉靜的氣質──她很少說話,第一眼覺得她長相清秀、個性溫和,雖然年輕,做事卻非常沉穩──我不知她對我抱持怎樣的感情,跟她提出婚事的時候,她很快就點頭答應了。 我問她:「妳爲什麼想要嫁給我?」 她只是微笑。 「因為我手上有個重要的企劃案,所以不能去蜜月旅行了。」 她還是微笑。 結婚後,我們搬進一間重新裝潢的公寓,家具和廚房、衛浴設備都很完善,裡面有一組正對著門口和臥室的鎏金古董鏡,她很喜歡,總是盯著瞧;有一次我偶然在臥室裡的那面斜鏡上,望見她的神色頗為憂鬱,後來我問她怎麼回事,她還是微笑著不答。 我真的無法瞭解這個名為「妻子」的女人。 (石映真) 早上起床時,我發覺所有的ㄧ切都不對勁了。 鏡中倒轉的時鐘和停止的時間,鏡中左右相反的房間,鏡中的窗口和風景,完全都和現實之中相反,不變的只有映照出來的自己,好像我已經進入了鏡中的世界;枕痕是冷的,被單摺好了,早餐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氤氳著不熟悉的氣息。 「早安!」丈夫走到身邊,吻著我的鬢角,說:「難得我星期天起得早,就先幫妳弄好法國吐司了。」 我驚慌地看了一下鬧鐘,正好六點。「……為什麼?」 「妳平常太累,偶爾也讓我服務ㄧ下嘛。」 這一定是夢。 我看著他,這個平時不苟言笑、正經八百的男人,第一次對我如此溫柔。 總是擔心丈夫的反應,但其實他的反應都只是我的虛擬而已;我真正在應付的不是別人,是自己那顆混亂不安的心。 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晚上,這是我們婚後的第二次做愛,他和第一回的生澀完全不同,顯得激情又熱切;而我,一名永恆以後的女人,因為什麼,為了什麼?張開了靈魂的耳朵和慾望的雙腿,傾聽愛人的傾訴,感受他的愛撫。 一個放射著光芒的夢,將緘封了許久的愛情,放在陽光與晶燦的鏡面之間,一扇叫天堂的門就開始啟動。 (何照虛) 起床時,我發現妻子還在賴床;再看鬧鐘,已經八點了。 「喂!」我怒不可遏地搖著她:「今天早上我要開會,妳沒有叫我起來,真是害死我了!」 她呆滯地看著我:「你是誰啊?」 「我是妳老公!」 她搖頭:「我不認識你。」 這下子我真的火了。「妳在搞什麼鬼?還不趕快幫我拿襯衫過來!」 她只會坐在一邊哭,根本就不理我。 停頓住夢流失的鐘點,擺動著一個永遠的懷疑。是人性?夢?必然? (石映真) 我不知道這個兇得要命的傢伙是誰。 昨天我還在準備大學聯考的模擬試題,為什麼今天早上醒來,卻變成一個年近卅的醜樣子,跟這個陌生的男人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還得忍受他的叫罵? 難道這是場惡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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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