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小品】

〈女兒與狗兒〉

　　我愛女兒的程度，由收養一隻流浪狗才明白有多深。

　　三十三歲那年，我孕吐五個月，整個懷孕期間只能吃柳丁維持營養；七個月時，出現不明原因的昏迷現象。當時為了避開新年期間，唯恐醫院不接生，又多做一次羊膜穿刺，確定女兒肺部發育健全，而提前剖腹生產。
　　十四年後，女兒睡在我的身邊，我每天撫著她長過肩細柔如胎毛的頭髮，貪嗅她身上偶而散發出來如嬰兒般的體味。
　　「咯！咯！咯！狗狗……」女兒在睡夢中突然開心一笑，提醒我關注床邊狗窩裡的小貴賓狗。
　　我替女兒整整涼被，起身再替狗兒蓋上小毛巾。
　　這晚，微亮的夜光燈中狗兒驚醒的雙眼，眨巴眨巴的看著我；女兒卻是邊睡邊笑。

　　由於懷孕時的孕吐期太長，令我恐懼付出多餘的責任。但照顧女兒，是一種美麗的負擔。十幾年來，我享受著女兒成長過程，但忽略了她獨生女的孤單情緒。十三歲起，女兒開始懂得寂寞是什麼？不斷提到想養一隻狗來作伴。
　　我怕動物，尤其厭惡動物帶來的麻煩。
　　為了女兒，我自作聰明想辦法：買狗書吧，接著買狗飾品，狗海報，直到她狂迷有關狗的資訊。女兒的小心願流露在她的日記中，畫在書包上，呈現在夢話。
　　我不得不妥協了。向朋友討一隻流浪狗，由女兒自己挑選一隻白色小型貴賓。

　　家裡多出一個小生命，多餘的責任對我來說，猶如懷孕期間的負擔。
　　我埋怨為了女兒而做狗奴才。替狗兒清理排泄物使我想起孕吐。
　　訓練狗兒在固定地點撒尿排便，我感到極度厭煩和作噁。心一橫，把狗兒關進廁所，牠拗著脾氣試探我的善良。半小時之後打開門，狗兒在客廳衝跑兩圈，在我措手不及時，牠已撒了一攤如我孕吐期嘔出胆汁的黃色尿液。
　　我用拖把和除臭劑清理地板。狗兒像做了壞事的小孩，一溜煙跑到床底下躲著。這讓我想起，當年訓練女兒不包尿布時，她也測試了我的耐性。
　　女兒在夏天時脫去尿布，她也選擇在客廳撒泡尿，然後乖乖的站在原地不動，乞憐的眼神告訴我，她還沒有準備好，來不及走到廁所。
　　這種劃定範圍的方式，不免令我揣測：這與女兒生肖屬狗，不知有否關連？也因此女兒極愛狗。

　　女兒已是少女般的身材，相對於我漸衰的力氣，已經無法抱她於懷裡如嬰兒般寵愛。她漸漸獨立了，卻讓我在不知不覺中遺失美好負擔。清晨女兒上學前的道別及夜晚睡前的擁抱，便成了我短暫母性的回甘。

　　失去抱女兒的樂趣，但我卻從來不抱毛茸茸的娃娃來取代她的地位，甚至極怕一身毛的動物。
　　自從狗兒來到家裡，女兒出門時，總是向我投以不放心的眼神，拜託我要記得餵狗妹妹。
　　偌大房子裡，只剩下我和狗兒獨處。狗兒坐在我腳邊。牠饑餓的眼神，搖著尾巴向我討食。
　　想起女兒小時怕孤單。我在廚房準備餐點，女兒獨自在客廳裡緊張的哭聲絲毫不放鬆；我只好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攪拌著加蛋加魚加蔬菜汁的稀飯。之後，母女倆才放心坐在一起共餐。

　　手腕上突然有著濕黏黏的感覺，將我拉回現實。
　　我竟然一手摟著毛茸茸的動物，一手依照比例仔細添加狗罐頭和飼料。正如十多年前我抱著女兒，精心料理三餐的景象。
　　狗兒靜靜地窩在我的懷裡，舌頭不時舔我的手，等著我調理牠的餐點。

　　為了找些布給狗兒換床單。翻出一件女兒抓週時穿的小衣裳。我將嬰兒服披在狗兒的身上。嬰兒期女兒安睡的模樣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