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2日下午五時,父親告別式(台北二殯懷源廳)。凌晨兩點,將四姐弟合作的祭文趕完,記者永遠趕在死線(deadline)之前,寫祭文也不例外。
願父親在天微笑,不再生氣。
感謝所有來送父親最後一程的親友們。深深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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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父文 2011/06/12
三年前八月,爸爸在台大醫院住院,媽媽和我們四姐弟輪流排班在病房照顧,每天為爸爸合寫一篇病房筆記,住了兩個月,一度以為爸要走了,但爸爸靠堅強的生命力最後痊癒出院,這本小小的筆記本,竟然是我們姐弟為爸爸寫下唯一的記錄。
我們都還清楚記得爸爸出院那天的快樂神情,像個小孩子,凡事配合,就怕又被醫師叫回去。三年來,爸爸的記憶力嚴重衰退,所幸生前他都還記得老媽媽和我們,每次問他我們是誰,他都會笑說:「我當然知道,都認識你四十幾年了。」
沒想到,我們姐弟再次提筆,已經是要為老爸寫祭文。
五月十八號傍晚,大家都還在上班,接到大姐緊急電話說爸爸送台大急診;心裡暗咒一聲,下午才去看過他,老爸又要來嚇人了。可是在趕往台大的車上,大姐再來電,話還沒出口,先哭出聲:「爸走了。」我們知道這次不是開玩笑:以後再也聽不到老爸的大嗓門,他的喜怒哀樂,一瞬間全成了記憶。
父親何兆欽,八十二年的豐富生命,現在只能用五分鐘述說,從何說起?爸爸民國卅八年隨祖父從福建龍溪老家來台,不到二十歲,高中才剛讀完,祖父一心以為隨時會回老家,就留爸爸在診所裡幫忙,讓爸爸失去進師範念書的心願,成了此生最大遺憾。不過,因緣際會,父親一輩子從事的姓氏族譜研究與編撰,為台灣留下了豐富的姓氏研究史料與收藏。
老爸一生愛讀書,也愛買書,他還會替每本書細心的包上書皮,寫上書名,家裡堆滿了成千上萬本書籍,還有從民國五十八年以來每一天的報紙。老爸沒留給我們什麼有形的資產,有的話,也就是耳濡目染下養成我們對書本的敬重。
爸爸在性格上並不完美,有點脾氣,又略顯孤僻。他一生的境遇也不怎麼好,這並非他的運氣很差,也不是他的能力不夠,而是時代環境給了他限制,讓他的人生帶有一點小小的時代悲劇。不過,爸爸的一生,留給我們的卻是一個良好的典範:一生正直誠實,不求名不求利但求把事情做好的毅力與執著,就是我們做子女的最好榜樣。
我們是個傳統的家庭,在家裡從不說「愛」,當然,老爸老媽在談戀愛時會不會掛在嘴上,這得問我們老媽。可是爸爸對我們的愛,從沒少過。那年,大姐暖華護專畢業在竹東榮民醫院實習,中秋無法回家團圓,爸騎著機車載著媽媽和一盒月餅,風塵僕僕,沿著山路騎來到竹東小鎮,花了幾個小時,只為了送給放心不下的女兒一盒月餅。
四個兒女中,也許二姐暖美最讓他掛念,至今還沒歸宿總令老爸牽腸掛肚。父親一向不去拜廟,也不信江湖術士之言,但有一次和媽媽看了電視上命理節目廣告,竟然去幫女兒批了八字,求了一個平安玉珮。
哥哥振盛念完博士後,現在佛光大學任教,算是幫老爸完成了心願;老么振忠在聯合報當記者,爸爸是最忠實的讀者,即使晚年視力退化已經無法閱讀,還是要媽媽每天去買聯合報,對聯合報零售的貢獻,一定要算老爸一筆。
爸爸走了,走得很平靜。爸爸的一生也許稱不上精彩,但是絕對擔得起「無愧」兩字。他走得心安理得,也走得無牽無掛。我們絕對不會辜負他的栽培,也會努力做個社會上有用的人。相伴一生的老媽,我們也會接手盡力照顧,請爸爸放心。
想起以前每次回家,爸爸總是會很熱情的、不斷的切水果給我們吃;爸也最愛拿他的陳年剪報和舊書一再推銷要我們看,我們當時的表情一定會有點嫌惡,但我們現在好想跟爸說:「可不可以再幫我切一盤水果?」
老爸,好想再牽一次你的手。你一輩子沒聽過我們說愛你,我們現在說,你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