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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有夢猶未醒》:析論席慕蓉詩的美麗與哀愁(中)
2019/02/16 03:22:44瀏覽926|回應0|推薦1

關注大格局題材:鄉愁、青春歲月、寫景、書信體、敘事詩

【一】鄉愁詩:「遊子鄉愁」與「發現之旅」

出生於四川,童年待過香港,少年時光成長於台灣新竹市眷村。由於國共隔海對峙,交通音訊斷絕,對遙遠的故鄉蒙古草原,青年期以前的席慕蓉的瞭解,僅能從長輩口中所述加以拼湊,所幸故總統蔣經國於一九八七年宣佈開放大陸探親政策,開啟兩岸交流之門,睽違四十年後,詩人於九○年終於踏上蒙古草原,這片魂縈夢牽的故鄉土地。青年期以前的席慕蓉,雖然也有著一份鄉愁,對故鄉的著墨,畢竟只是想像的「紙上風情」,聊以寬慰鄉愁。「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是多數長年羈旅異地的遊子們,重回故鄉時共通的心境,但是對於從未曾在蒙古草原生活過的席慕蓉,她的心境卻像是「探險者」的發現之旅,當她搭上返鄉探親的那班長途列車,置身蒙古草原,真實地去體會「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風土民情時,卻是歡欣雀躍的,並且驚豔於故鄉草原的遼闊壯美,而興起深沉的歷史悠情。

〈鄉愁〉(收錄《七里香》,頁099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
彷彿霧裏的揮手別離

離別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在寫於1978年的這首早期作品裡,席慕蓉坦承「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畢竟在那之前詩人對故鄉的理解,都是來自長輩們的口述,詩人尚未實地踏上蒙古草原,因為當時兩岸仍然隔絕,詩人只能隔海想像故鄉的面貌,然而即使如此,那份鄉愁還是在矗立在夢境中,「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未曾老去。
〈出賽曲〉(收錄《七里香》,頁102
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

誰說出塞歌的調子都太悲涼

如果你不愛聽

那是因為歌中沒有你的渴望

 

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

想著草原千里閃著金光

想著風沙呼嘯過大漠

想著黃河岸啊  陰山旁

英雄騎馬啊  騎馬歸故鄉  


   
這首詩寫於1979年,詩裡的塞外場景雖然來自想像,卻可以從作者思慕壯闊的大漠和草原的兒女情懷,感受到她與時俱長的鄉愁。這首詩後來經過李南華稍作修改,譜成歌曲由蔡琴演唱,搭上校園民歌風潮,成為許多四、五、六年級生共同的青春記憶。

〈大雁之歌-寫給碎裂的高原〉(收錄《邊緣光影》,頁97
祖先深愛的土地已經是別人的了

可是 天空還在

子孫勇猛的軀體也不再能是自己的了

可是 靈魂還在

黃金般貴重的歷史都被人塗改了

可是 記憶還在

我們因此而總是不能不沉默地注視著你

每當你在蒼天之上緩緩舒展雙翼就會

刺痛我們的靈魂掀開我們的記憶

背負著憂愁的大雁啊

你要飛向哪裡?


背負著憂愁的大雁啊

你要飛向哪裡?

    這首詩寫於1994已經回去過故鄉內蒙草原的席慕蓉藉由翱翔於草原天空上的大雁抒發對故鄉濃重的文化鄉愁。前三句以類句加排比句型,依序點出在時空的滄桑下,從土地→軀體→歷史的變遷。結尾的重複提問句,深化了作者對逐水草的族人將來何去何從,不確定感的憂慮。這首詩不僅具有深闊的歷史視野,更有著對大我的族群文化,由盛而衰的深沉憂慮,顯然已擺脫以往小兒女的愛怨情仇格局。
    【二】青春歲月詩:「青春紅顏」與「傷時感懷」

韶光無情紅顏易老,女人的青春如同沙漏,在歲月裡一點一滴流失。女性多半關注自身容貌的變化,這類的題材往往成為女性詩人的「專利」,席慕蓉自然也不例外,在她的筆下,這類作品為數不少,前期環繞在「青春」、「紅顏」上,後期邁入中年,則以「傷時」、「感懷」為核心。

〈千年的願望〉(收錄《七里香》,頁16

總希望
二十歲的那個月夜
能再回來
再重新活那麼一次
然而
商時風
唐時雨
多少枝花
多少個閒情的少女
想她們在玉階上轉回以後
也只能枉然地剪下玫瑰
插入瓶中

 

〈青春之一〉(收錄《七里香》,頁34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麼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地追索
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得極為拙劣
含著淚  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這兩首早期的詩作,分別寫於1965及1968年,詩人雙十年華剛過,對於即將離去的青春年華,詩人的心境逐漸起了轉折,從「再重新活那麼一次」的想望,到「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坦然承認與面對邁入中年的生涯。青春,對於中老年人而言,感覺上多半是「倉促」的,畢竟在時間的軌道上,生命的列車不曾為誰而特地停留。
〈四十歲〉(收錄《時光九篇》,頁56-57)
在舉杯之前 總覺得 
還想再說一些什麼 

也許是那次海上的航行 
也許是 那好多個夏夜裡 
我們曾一起仰望過的星群 
新醅初釀的時光啊 
竟然都已經是 那樣遙遠 
那樣閃爍著的年代了嗎 

而對著歲月擺下的筵席 
我們樸素微笑殷勤勸酒 
彷彿所有蛻下的愛戀與不捨 
都收藏在語句的背後 

在舉杯之前 或許 
我們都已經明白 由此前去 
再也沒有比手中這一杯 
更醇更美的酒了 

再也沒有 比此刻 
更該一飲而盡的理由

    步入中年後的席慕蓉,體認到青春難在,即使仍有些許緬懷情緒,還是必須誠實面對將來的暮年生涯。這首〈四十歲〉寫於1985,「彷彿所有蛻下的愛戀與不捨╱都收藏在語句的背後」,這種「欲說已忘言」的情境,正是 作者在緬懷往日美好的青春歲月時,意識到「愛戀與不捨」都已「時過境遷」,於是態度上轉趨保守務實,不如勸君更盡一杯美酒,因為往後的人生,只會走向黯淡的日暮。

〈恍如一夢〉(收錄《邊緣光影》,頁130-131)
一枚舊日的印章 
用上好的硃砂印泥留在 
逐漸變黃了的宣紙上 

記憶 也逐漸成為一種收藏 
分門別類地放置 等待展示 
那越久遠的越是佔據著醒眼的位置 
譬如年少時學會的那首歌---你可記得
春花路初相遇 往事難忘往事難忘

但是 難忘的到底是些什麼呢 
能記得的 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像一枚舊日的印章 幾個 
細細的篆字
恍如一夢 留此為憑 
 
   
寫於1998年的〈恍如一夢〉,此時女詩人已坐五望六,接近壯年的尾聲,成熟的智慧和社經地位,是這年紀的女人最主要的資產。作者從一張宣紙上的一只
朱泥印追溯出一枚年代久遠的舊印章,睹物思情感物斯吟,牽引出青春時期的一段美好記憶:「年少時學會的那首歌---你可記得╱春花路初相遇」,而這段恍如一夢的記憶經由這只朱泥印被完整地藏起來:「那越久遠的越是佔據著醒眼的位置」。

 

【三】寫景詩「緣情寫景」與「觸景生情」

〈眠月站〉(收錄《以詩為名》,頁68-71)
有情所喜,是險所在,有情所怖,是苦所在,當行梵行,舍離於有。

-自說經難陀品世間經

 

1

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寂靜的山林。

從來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寂靜這樣無所欲求的心情。

原來我們可以從流走的歲月裡學到這麼多的東西。

雖然時光不再!時光已不再!

 

2

是雨潤煙濃的一天,森林中空有這兩汪澄明如玉的潭水,空有這水中深深淺淺的倒影,空有這濕潤沁涼的芳香。

而輕輕湧來的雲霧使近在咫尺的山林也只能有著模糊的面容,一如那模糊的背影曾經怎樣盤踞在我的心中。

 

3

小徑的兩旁漫生著野花,細緻的草本是一些細緻而又自足的靈魂。

為什麼只有我們要苦苦地在書頁裡翻尋?

為什麼只有我們要在暗夜裡獨自思索,思索那永不可知解的命運?

為什麼我不能只是一株草本的花朵,隨意漫生在多霧多雨的山坡?

 

4
為什麼一定要來印證那已經改變了心情?為什麼一定要來探求那從來也沒能留下的結論?
霧在林間流動,整座山巒都靜臥在霧色之中,我在眠月站前停了下來。
蒼老的火車站也在霧裡,鐵軌依舊,月臺依舊,遠處隱隱有汽笛聲傳來,那天下車的時候,曾經有過怎樣慌亂的快樂啊!
而時光不再!時光不再!

5
火車站寂寞地佇立在霧裡,站旁被大火燒毀的廢墟中有人又重新在起高樓,可是,那被時光所焚盡了的日子,也能重新回來嗎?
在深夜的旅舍裡,我一張又一張地檢視著白日裡寫生的成績,彷彿在一段冷酷而又安全的距離裡省察著我深心處的思想,省察著那不斷從霧裡雲裡山林裡重新向我奔回的少年時光。

6
從來沒有想到我能畫出這樣寂靜的山林。從來沒有想到,我終於能夠得到這樣一種寂靜而又無所欲求的心情。
古老的奧義書上是這樣說的──顯現與隱沒都是從自我湧現出來的。所以,正好如那希望與記憶一樣,在我終於明白了的時刻,才發現,自你隱沒的背影裡顯現出來的所有詩句,原來都是我自己心靈的言語。所有的一切都來自領悟了的自我。
於是時光不再!時光終於不再!

    這首散文詩寫於1984年,女詩人四十剛過,事業正逐漸邁向巔峰。起手式採用「觸景生情」,第一段寫阿里山眠月站寂靜的森林和無所求的心情;第二段寫森林裡的姊妹潭,兼及水面的倒影,輕湧而來的雲霧模糊了山的面容,勾起她記憶裡同樣模糊的那個背影;第三段從山徑兩旁的野草花,已連續自我反問,思索何以靈魂不能如野草花般釋然,自在地蔓生山坡上且細緻自足。第四段從白描寫景「蒼老的火車站也在霧裡,鐵軌依舊,月臺依舊,遠處隱隱有汽笛聲傳來」,轉向敘說一段記憶:「那天下車的時候,曾經有過怎樣慌亂的快樂啊!」,「那天」是一個追述(回憶)示現的時間提示語,再現過去的那段情境。第五段前半描述站旁廢墟中正在新建的高樓,心中詰問:「那被時光所焚盡了的日子,也能重新回來嗎?」;後半聚焦在白天寫生的草圖上一方面以觀賞者的美感距離來省察內心的思想一方面想像那些不斷從霧裡雲裡山林裡重新向我奔回的少年時光」。結尾段場景回到森林,以領悟到自你隱沒的背影裡顯現出來的所有詩句,原來都是我自己心靈的言語。」,形成首尾相互呼應整組散文詩裡從景語轉入情語加入年少時光的回憶這個前後對照的元素,是席慕蓉喜歡採行的敘寫策略。中年時的席慕蓉,小我的兒女感情和個人的感悟,仍然是她寫景詩的重心,或者說是她關切的面向。

〈達克拉馬干〉(收錄《以詩為名》)
沒有比黑色更明白的顏色
沒有比沉默更響亮的回答
沒有比無知更堅強的阻隔
塔克拉瑪干 今日 唯妳深知 
沒有比文明更野蠻的掠奪

初始之時 妳曾以母懷乳我
是我豐饒慈悲的故居
是在我的貪婪之中死亡過一次
而今又要再次死去的 
無邊大地 塔克拉瑪干 

塔克拉瑪干 何人正在掏空妳的軀體吸光妳的血液
此刻 如流沙般從我眼前從我身邊陷落的
是不是 妳曾經無限珍惜的記憶?

附註:「塔克拉瑪干」在維吾爾語文裡,有「故居」之意。 近年親眼目睹在此開採石油與天然氣工程之浩大, 令我戰慄。近日與吳晟老師深談之後,方知財團之無孔不入。
    這首寫景詩寫於2010很明顯地詩裡的視野已擴大到親情的孺慕和歷史意識,起手式是強而有力的矛盾語句,來彰顯這片沙漠因人為開發,所遭受到的巨大創傷,詩人採取書信體,敘說對象「妳」就是克拉瑪干沙漠,曾經「以母懷乳我╱是我豐饒慈悲的故居」,如今正被財團掠取礦藏開採石油和天然氣,「掏空妳的軀體吸光妳的血液」,逐漸失去她原本豐饒慈悲」的形象。這首詩正面對財團的那種比文明更野蠻的掠奪」採取了沉痛控訴同時悲憫自然環境遭到人為開發後,就不可能再復原。

【四】書信體詩: 「你」的深情訴說
  
 席慕蓉的書信體詩,詩文裡的抒情敘事對象多數是「你」,即使詩行中沒出現「我」,多數詩作仍存在「潛在作者」:「我」,可以視為第一人稱。
〈苦果〉(收錄《時光九篇》,頁40)
在整整一生都無法捉摸的幸福裡
是什麼 在不斷刺探
我那原來已成定局的命運
是什麼 在不斷呼喚
我那原來已經放棄了的追尋

是什麼啊 透過那忽明忽暗的思緒
在日與夜的交界處埋伏 只等我失足
曾經珍惜護持的面具已經碎裂成泥
一切都只因為 我依舊深愛著你

在整整一生都無法捉摸的幸福裡
無論是怎樣的誘餌 怎樣的幻象
我都願意相信 願意
為你走向那滿溢著淚水與憂傷的海洋

我的心在波濤之間遊走
在等待與回顧之間遊走
在天堂與地獄之間
無論是怎樣的誘餌 怎樣的幻象
因你而生的苦果 我都要親嘗


〈當時間走過-給一個龜茲女子〉(收錄《以詩之名》,頁109)
當時間走過  其風獵獵
覆滅僅存的模糊記憶使昨日土崩瓦解 
其實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在生命的內裏 不是還有許多 
繼續延展着的細微線索 
以祖先的容顏 來將你形塑 

當時間走過 其聲簌簌 
如狼群之迅疾穿越秋日枯黃的草原 
其實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遠古之前 
巖壁間不是早已有人刻鑿出溫柔的箴言 
預告我們必將會是自己之所是 
必將 歸屬於自己之所屬 

如萬物之自有其名 
自有其曾經上蒼允諾的夢土 
自有其 歷經千年離散千裏輾轉 
猶能循舊路而回返的 來處
遂使你  佇立在克孜爾石窟
那滿牆色澤斑爛線條流動的飛天之間
如遇故人  喜極而泣

   
僅有少數以「第二人稱」:「你」作為敘事主體(敘事者),但其實是詩人抒發自己心情或感想,換言之就是寫給詩人自己的,以下這首就是以「第二人稱」:「你」作為敘事主體,詩人「以詩明志」寫給自己的詩。

〈無怨的青春〉(收錄《無怨的青春》,頁6)

在年青的時候
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
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她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

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 那麼
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暇的美麗
若不得不分離
也要好好地說一聲再見
也要在心裡存著感謝
感謝她給了你一份記意

長大了之後 你才會知道
在驀然回首的一剎那
沒有怨恨的青春 才會了無遺憾
如山崗上那靜靜的晚月

〈邊緣光影〉(收錄《邊緣光影》,頁136-137)

多年之後  你在詩中質疑愛情

卻還記得那棵開花的樹  落英似雪…

美  原來等候在愛的邊緣

是悄然墜落時那斑駁交錯的光影

 

是一瞬間的分心  卻藏得更深

原來人生只合需度

譬如盛夏瘋狂的蟬鳴  譬如花開花謝

譬如無人的曠野間那一輪皓月
譬如整座松林在陽光蒸騰下的芳香
譬如林中的你
如何微笑著像我慢慢走來  衣裙潔白
依舊在那年夏天的風中微微顫動
彷彿完全無視於此刻的  桑田蒼海

【五】具有歷史意識的敘事詩:

    這類題材的詩作,在席慕蓉的外蒙古尋根之旅後陸續出現視野(格局)上的放大來自外在環境的刺激推動詩人擴展自身的美感經驗寫出不同以往單方面來自想像的「紙上風情」。在席慕蓉近期的《我摺疊著我的愛》和《以詩之名》
這兩冊詩集裡筆者閱讀了她為數不少大格局大視野的作品,印象深刻的諸如《我摺疊著我的愛》裡的〈契丹舊事〉、〈六月的陽光〉、〈創世紀詩篇〉、〈悲歌2003〉、〈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遲來的渴望〉、〈兩公里的月光〉,《以詩之名》裡的篇七〈以詩之名〉八首、篇八〈聆聽《伊金桑》〉八首和篇九〈英雄組曲〉三首(以上收錄《以詩之名》),總數二十幾首,其中〈英雄組曲〉三首歷史人物詩,寫於2011年,更是史詩架構的長篇敘事,這一年女詩人的創作力有著「井噴式爆發」,筆者僅節錄〈英雄哲別〉和〈英雄噶爾丹〉這兩首長篇英雄詩的楔子。

〈契丹舊事〉
1

有誰能在風沙撲面的今日還能歌唱?

有誰,在自己的土地上還要流浪?

有誰不遠千里跋涉而來,只為了在博物館裡,

與一朵鏨刻在鎏金飾牌上的忍冬花,遙遙相望?


2
「這裡曾經開滿了」

6

千年之後,你在台上熱烈的描摩著我們的草原,

我卻在黑暗的台下淚落如雨。

〈悲歌2003〉
要怎麼才能讓你相信 就在此刻
我用雙手交給你的
不只是一把獵槍 還有
我們從來不曾被你認可的生活
我們祖祖輩輩傳延的
虔誠的信仰

要怎麼才能讓你相信
從今以後 我已一無所有
除了靈魂裡那一丁點的自由

你啊
你始終是個難以說服的多數
要怎麼才能讓你相信
你為我所規劃的幸福
並不等同於 我的幸福
要怎麼才能讓你相信
眼前是一場荒謬的滅絕和驅離
失去野獸失去馴鹿的山林
必然也會逐漸失去記憶
要怎麼才能讓你相信啊 在未來
我們將以絕對的空白還贈給你

或許 你絲毫不需為此費神
歷史的殿堂既然由你建構
總會有足夠的金箔和殷勤的工匠
來為你的信仰你的堅持塑上金身

所以請別再試著用任何方法
前來探詢我們的蹤跡
我向你保證 我向你保證啊
我已經是鹿顎溫克最後最後的

那一個 獵人

後記:

〈英雄哲別〉(寫於2011年)
(?——一二二四)
是的 我們並不能確知他生於何年
卻深深銘記他何時辭世
我們現在幾乎不提他原來的姓氏
卻永遠記得 可汗給他取的名字

哲別 直譯為鏃
作為勇士之名卻含有深意
其義即為 一支
勇往直前的離弦之箭
(節錄)


〈英雄噶爾丹〉(寫於2011)
(一六四四─一六九七)

折翼之鷹仍是鷹
蒼天高處 仍有不屈的雄心
我今來此虔誠跪拜
遙向 準噶爾汗國的
博碩克圖汗
我們的
英雄噶爾丹

紅日將墜
帶著塵沙的暮色更顯蒼茫
族人至今守護著的哈剌蘇力德
還矗立在大地之上
憤怒的黑纓在風中兀自飄揚
聽 厄魯特的遺民仍在四野呼喚
呼喚 我們的 我們的
英雄噶爾丹

聽啊 那三百年來不曾散去的呼喚
仍在四野 回望歷史的煙雲
命運的轉折是何等劇烈
道別的手勢 為什麼
次次都如此決絕
(節錄)

這些大格局大視野的作品,即使擺在當代眾多男性詩人諸如洛夫、楊牧、鄭愁予、羅門等的同類型題材中,也不至於會被刻意忽略,不僅足以反轉眾多詩論者歷來對席慕蓉沉湎於「男女愛怨情仇」的成見,更能佐證壯年以後的席慕蓉,其實
逐漸開展出「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壯闊視野。


 (未完 待續) 本文將發表於新竹市文化局《竹塹文獻》 作者:詩論劇作家陳清揚 於20190214 日本東北雪季旅行回台後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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