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隨身糾纏：陷入感情的迷惘

1
蔡世男不勝酒力醉倒，張雅惠開世男房車送他回來。
雅惠攙扶世男下車，蔡家母女聽見車聲從屋裡走出來。
「阿男，你怎會喝到醉茫茫？」
「阿嬸，世男幫學校修電腦，事後我留他在宿舍一起吃中餐，我不知道他酒量不好。」
「阿惠，佮妳添麻煩。阿芬，幫忙將妳阿兄扶回房間休息。」
雅惠和世芬一左一右，架起世男，三人進到屋裡。兩女合力將世男扶進房間，讓他躺平。
「 我哥酒量很差，每回喝酒都喝醉，還好他酒品不錯，醉酒不吵不鬧。」
「 世芬，聽你哥說，昨天帶女友回來家裡？」
蔡世芬皺著眉頭，心想 :「阿兄這個豬頭，怎麼在雅惠姐面前提這件事…。」
世芬解釋說：「那姐姐叫施美琳，是大哥在台北工作時認識的，美琳姐來我們島上度假，順道過來家裡坐坐，我哥跟她還只是普通朋友啦！」
張雅惠半信半疑問：「喔？這女孩應該很外向吧？」
張雅惠想著：「這兩兄妹說詞不一樣，世男和那洋妞看樣子應該剛認識沒多久，眼前還不是一對情侶。」
「是啊！聽阿兄說，美琳姐在法國長大的。」世芬應著，心裡直覺大哥一定說了些什麼，才會引起雅惠的疑心。

2

世芬送張雅惠到門口埕外，轉身回客廳。邱秀端剛從世男房間出來。
「你阿兄是在不是款耶，既然都有施小姐，又去跟張雅惠哥哥纏。」
「媽，照我看來，是雅惠姐對阿兄舊情難忘喔。」
「咱們都已經佮人拒絕，怎會使返頭去找伊？
「方才雅惠姐向我探聽美琳姐的事情，我感覺得出來，雅惠姐對阿兄還是有情意的。」
邱秀端表情憂愁說 :「就是按尼才麻煩啊！咱們不是大戶人家，總不能予阿男娶大某細姨吧？阿男若想欲雙腳踏雙船，歸尾會出代誌…。」
世芬安撫說：「咱們先免煩惱遮尼濟，阿兄家己會去處理。」

3

次日早上，世男從宿醉中醒來。撐起上半身望著窗外，海面上旭日照耀，閃動著粼粼波光。他斜靠在窗邊，拿起小書桌上美琳給他的那和錄音帶，裝進小錄放音機裡播放，邊回想著前日的情景。
燈塔下階梯上，蔡世男和施美琳相偎坐著…。收音機傳來施美琳溫柔感性的聲音。
世男，來這裡渡假，意外地和你相遇，我很珍惜這份友誼，在長輩的逼婚壓力下，對你提出不情之請，要你客串我的男朋友，你心裡肯定有委屈，但我的事業才正要往上坡走，不想這時候走入家庭。人因為有夢想而偉大，我也有夢想等著去實現，如果你願意跟我攜手共創事業，那麼你不僅會是我事業的搭檔，也會是我人生旅途上的夥伴。如果你願意跟我回台北，往後我們有可能發展成一對情侶，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和我一起回台北打拼…。

蔡世男按切播音鍵，陷入長考，臉上表情猶豫。
蔡世男自言自語說：「美琳，你的確令我著迷，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我重新回到都會，去過那種忙碌的生活…。」

4

閨房裡，施美琳坐在書桌前翻閱時裝雜誌，桌面上擱著手機。
母親施玉華端著一只裝水果的木盤子進來。

「美琳，吃水果。」施玉華把水果盤擱在桌旁角落，美琳拿起持叉子，叉了一片水梨放進嘴裡。
「你去南部見你男朋友？」
美琳嘴裡塞著水梨，點頭回應。
「你男朋友，家住哪兒？」
施美琳聲音含糊說：「小琉球。」
「伊厝裡是掠魚耶？
「不是啦！他原本是在竹科當工程師，剛被公司裁員。諾，照片給妳看囉。」美琳拿起手機，點開兩人合照。
「看起來不哩呀菸斗，幾歲郎？」
「跟我同年。」
「伊當時欲來阮厝裡？」
「這兩天，等我跟他約好時間。」
施玉華欣慰說：「真好！妳帶伊轉來，才不會予親戚在尻川後，念講妳嫁袂出去。」
施美琳扮鬼臉說：「隨在伊們去講。」

5
廚房裡，蔡家三口人吃著早餐，餐桌上是台式稀飯和幾道醬菜，還有一盤煎蘿蔔蛋和一道炒地瓜葉。
電話聲響起，世芬去接聽。
「是美琳姐啊，我哥在。」
蔡世芬遞出聽筒：」阿兄，美琳姐找妳喔。」
世男接過話筒：「我是。」
電話那頭施美琳說：「明天來鹿港我家裡，外公、舅舅們要見你，行程我安排好了，簡訊傳到你手機，你照上面的指示去做。」
「噢，好啦。」
「先這樣囉！Bye！明天見。」
世男放下話筒，回到餐桌。
「美琳約我明天去鹿港她老家。」
邱秀端叮嚀說：「美琳的序大人欲見你，咱們要慎重，你去準備行李，我來去市場商店街買兩項伴手禮盒。你去到美琳厝裡，要知影看人目色，要有喙水有禮貌。」
蔡世男說：「媽，我知啦。」

6

施美琳帶著世男回到鹿港老家，穿過四合院前庭，遇見美琳的弟弟湯尼和幾個表弟表妹，每個人都瞪著大眼睛注視世男。
施湯尼讚賞說：「老姐，妳男友很帥呢！」
湯尼對世男說：「Nice to meet you！我讀資訊工程的，我們是同行喔！」
世男面帶笑容，主動趨前和湯尼握手：「幸會！幸會！」
在一夥表弟妹簇擁下，世男跟著美琳進到施家客廳。美琳為世男逐一介紹長輩，世男頻頻微笑鞠躬行禮。
施玉華睜大一雙杏眼，從頭到腳詳細地盯著世男，頻頻點頭微笑。
隨後世男坐下來，一位表妹捧來茶盤，上頭有幾杯泡好的烏龍茶，長輩們逐一端一杯茶在手，輪到世男，他按照習俗端起一杯茶，一仰而盡後，從襯衫口袋抽出一只紅包袋，放回茶杯時，將紅包袋壓在茶杯底下。

7
餐廳裡擺上一張大圓桌，世男和美琳坐在一起，兩旁分別是母親施玉華和外公施天生。天生的身旁是大兒子施玉龍和小兒子施玉郎。
施天生說：「世男，家己來嘜細膩喔！」
「好的，阿公。」
施玉龍說：「聽玉華講，你先前在竹科當工程師，電腦工程師待遇高，你若繼續留在電腦公司發展，將來日子真好過。 」      
施玉郎附和說：「是啊！世男，你和美琳結婚後，就留在都市作夥打拼，開創事業。」
「少年郎有伊們自己的想法，只要伊們將來婚姻美滿，要做啥米事業，我攏無意見。來！世男，呷雞腿。」施玉華面帶微笑打圓場說著，親切地夾了一隻雞腿放世男碗裡。
施天生問：「男兒立志出鄉關，世男，將來你有啥款打算冇？」
「阿公，我想欲留在小琉球工作生活。」世男說完句話，施家長輩們都愣了一下，表情既詫異又難掩失望。
美琳見狀，趕緊打圓場：「結婚以後，我和世男會回去台北，一起打拼事業。」美琳說完，睜大杏眼，狠瞪了世男一下。
蔡世男心裡暗自叫苦：「我說實話啊！美琳好像生氣了！」世男心情受到影響，舉止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8
三合院門口，施玉華、施湯尼母子前來送別。
「世男這囝仔真古意條直，有伊自己的想法，妳要尊重伊，不可勉強。」
「媽，我會說服伊，跟我一起回台北。」
母女倆相擁，親吻臉頰。世男開車門，兩人上車。施加母子向美琳的房車揮手，房車駛離施家三合院。
美琳房車行駛在鹿港繁華的街道上。
「世男，剛才你是故意的齁？」
蔡世男裝傻問：「我故意什麼事？」
「就我阿公和舅舅問你話，你回答的那些。」
「我就實話實說啊！那時妳，好像不太高興。」
「我當然生氣！你說要留在島上，長輩們心裡會以為你沒出息。」
「喔…，不然，我該怎麼回答？」
「你可以說 : 這部分我會跟美琳商量。」
蔡世男心悶：「喔…。」
美琳突然把房車停靠路旁，轉過臉來盯著世男的臉。
施美琳氣悶問：「難到，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
「我當然想啊！可是…。」
「可是，可是什麼？」
「跟妳回去台北，這部分我們還要再溝通。」
施美琳一臉不悅說：「跟我回台北有什麼不對？難不成我們要當牛郎織女？」
「美琳，妳給我時間想一想嘛…。」
「好吧！等你想清楚，來台北找我！」美琳氣呼呼臭著臉，踩下油門，房車繼續行駛。

9

台北市東區氣派的商辦大樓，馬路上車水馬龍，上班族、逛街人潮行走在人行道上。施美琳揹著提包穿過人潮，來到公司大樓下。豔光四射的施美琳，立即引起路人的注目。幾個男士盯著施美琳，有人竊竊私語。
施美琳走進大門，跟上班族青年男女一起搭乘電梯。
男士甲說：「這混血女孩，好辣！」
男士乙說：「臉蛋和身材，都是一級棒！是哪家公司的？」
男士丙說：「打聽她作什麼？這種高檔進口貨，肯定早就名花有主了！」
男士乙說：「說不定還沒死會呢！打聽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一旁另一位男士聽到三人對話，靠過來：「這女孩是我的頂頭上司，設計部主任，叫施美琳。」
男士乙問：「喔？你是哪家公司的？」
「風潮。天涯何處無芳草，施主任不是你們的菜，你們就別打她屬意囉！」這個叫秦一修的說完，一派瀟灑地離開，走進大門去搭電梯。

10

施美琳走進公司，一路上和同仁點頭道早。
設計部辦公室，設計師李可妮接到電話。
「好的，伯母，我會轉告主任，請她盡快安排。」
李可妮放下話筒，幾個設計師好奇地圍過來。
設計師甲問：「是主任的家人打來的？」
李可妮說：「是啊！主任的媽咪。」
設計乙問：「主任家裡發生什麼事？」
李可妮說：「主任的媽咪要她盡快安排，去小琉球回訪男朋友家人。」
設計丙驚訝說：「主任有男朋友了？不可思議耶！」
蘇永康笑著問：「主任的男友家在小琉球啊？該不會是個船老大吧？」
大夥兒笑著，施美琳走進設計部，和同仁微笑說：「各位早。」
同仁們笑容滿面，不約而同報以熱烈掌聲，令美琳訝異，直覺這事跟自己有關。
「發生什麼事？」
同仁們面面相覷，很有默契地笑而不答。
施美琳轉進主任辦公室，剛坐下來，李可妮撥內線進來。
「主任，你媽咪剛來電話，要你盡快安排去小琉球，拜訪你男朋友的家人。」
「知道了，謝謝可妮。」
「媽咪比我還急性子。」施美琳恍然領悟，自言自語：「原來，同仁們剛才就是為了這件事，真糗死了…。」
「昨天，真不該在車裡跟世男說那些重話…。」施美琳拿出手機，撥打世男手機，但世男手機未開機。
施美琳自言自語說：「晚些再打吧…。」
美琳擱下手機，取出卷宗夾，開始一天的工作。

11

臥房裡，蔡世男正坐在書桌前寫日記。寫到一段落，闔起日記本，支著下巴發呆。
「蔡世男，既然你很喜歡施美琳，為什麼不能遷就她呢！」蔡世男換手支著下巴自言自語：「蔡世男，你就是不想再過那種的生活，不想再成為無頭蒼蠅的上班族，才離開竹科的，難道你忘記自己剛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你忘了醫生怎麼交代你的？」
「但你真的很喜歡施美琳啊！你對她一見鍾情，你不能失去她啊！跟她上去台北，她才會跟你在一起…。」
邱秀端手捧一疊摺好的衣服進來，站在室男身後，望著他發呆的背影。
「男仔，你嘞想啥？歸耶郎憨神憨神？」
蔡世男回神說：「媽，冇啦！」
「還講冇？你昨晚轉來，面色就怪怪，有啥米心事就要拿出來佮媽媽參詳。」
蔡世男猶豫，欲言又止說：「阿就…。
「阿就啥米？你講啊。」
蔡世男吞吞吐吐說：「美琳講我必須跟伊逗陣去台北，伊才肯跟我作夥…。」
邱秀端想了一下說：「儂美琳講的沒嗯對啊！你們還少年，兩人應該作陣去台北

打拼事業，媽媽不贊成你留在島上。」
世男抱怨說：「媽，連你也按呢講？我就是不想要留在都市，過那種無日無夜的生活，才轉來故鄉。」
「男仔，你也無興趣掠魚賣魚，留在島上能有啥米發展？照我聽起來，美琳比你卡有按算。」
「媽，我…。」
「你若是真就甲意美琳，就先答應伊，作夥去台北，萬一事業發展不順利，你們兩人才作陣轉來島上。媽身體還真勇建，嗯免你留在身邊。」
這時，桌上手機響起，世男拿起來接聽。
蔡世男說：「是美琳。」
「美琳，喔，好啦，歡迎你們過來小琉球。嗯，明天上午十點，我會開車去碼頭接你們。」
蔡世男按掉手機說：「美琳講伊的媽媽和長輩序大，明仔日會來阮厝裡拜訪。」
「真好啊！你看美琳伊厝裡真重視你，專工來阮厝裡。我緊來去市場，多準備一些魚肉，明日招待女方長輩。」邱秀端歡頭喜面，轉身離開臥房。
桌上手機再度響起，世男拿起來接聽。
「我是，好的，下午兩點，白沙灣遊客中心門前。」
蔡世男自言自語說：「這件事，正好可以找雅惠商量，聽聽她的意見…。」

12

蔡世男來到白沙灣遊客服務中心門口，雅惠已經等著，手上提著一只長袋子。
張雅惠遞出：「送給你的，打開看看。」
「是妳的作品嗎？」
「嗯，上回讓你幫忙修學校電腦，一份心意。」
蔡世男取出那幅油畫，看見畫裡的自己半身肖像，他燦爛地笑了。
「我揣摩了大半個晚上。」
蔡世男手指著雅惠，模仿底片廣告裡，李立群的語氣：「哈哈！妳抓得住我！」
張雅惠笑說：「幹嘛？又不是拍廣告。」
蔡世男好奇問：「沒有我的照片，妳是怎麼畫出來？」
張雅惠指著額頭：「你的照片，就印在這兒啊！」
「專業級的，果然很不一樣。」蔡世男把那幅油畫收起來，放進副駕駛座。
「去海邊散散步吧？」
張雅惠點頭微笑說：「好啊！」
沙灘上，世男和雅惠的身影逐漸拉近。
「昨天，去鹿港美琳家裡。」
張雅惠表情驚訝，閃過一抹失落感：「你跟她，進展得這麼快啊！？」
蔡世男苦笑說：「是美琳主動要求的，說她家長輩要見我。」
「如果是這樣，美琳對你應該是認真的。」
蔡世男神情黯然說：「其實，我很迷惘…。」
「迷惘？願意說給我聽嗎？」
鏡頭快轉，世男比手畫腳說著：「…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張雅惠一隻手支著下巴，分析說：「照你這麼說，一開始美琳的確想利用你，

客串她的男友，暫時幫她解圍。然後，可能她覺得你條件不錯，動了假戲真演的念頭，才會主動提出請求，要你跟她上台北去，但面對她的請求，你感到很猶豫。」
「是啊！我覺得我跟美琳的生活圈子天差地別，我就是不願意再回去當上班族，我又不缺衣食。」
張雅惠笑問：「喔？怎麼？你才幾歲，就有歸隱的念頭？」
蔡世男傻笑說：「也不是什麼歸隱啦，但是真的不喜歡那種每天又忙又累，像一

隻無頭蒼蠅似的上班生活。」
「那麼，你回來島上，往後有什麼打算？你該不會想買艘漁船當起船老大吧？」
「哈！不會去當船老大啦！我不是那塊料，原本打算先休息一陣子，等想清楚了，在決定往後作些什麼事業？」

「聽起來，你打算自己創業？」
「是啊！自己當老闆盈虧自負，起碼不會有「上班打卡，下班責任制」，被老闆硬逼著要常常加班。」
「可是如果你跟施美琳一起上台北去，除非你們倆一起創業，否則也還是上班族啊！」
「是啊！這正是我猶豫不決的地方。」
張雅惠直視世男說：「世男，看著我的眼睛，誠實回答我，你是不是很在乎施美琳？」
蔡世男正視說：「嗯，我在乎。」
張雅惠表情黯然說：「既然你很在乎美琳，你就只能委屈求全，順應她的請求。」
「可是，為什麼是我去遷就她？她就完全不用顧慮我的想法…。」
「因為你在乎美琳，如果你不遷就她，她可以另外找對象啊！美琳是個作風強勢的女孩，她只會要求別人遷就她，因為她相信以自身的條件，一定會有男孩願意遷就她。」
蔡世男長嘆：「唉…！」
「嘆氣？沒能解決你跟她之間的問題。」
「美琳，就不像妳，講道理好溝通！」
張雅惠苦笑說：「是嗎？你當我是好朋友，甚至是好哥兒們，當然覺得我好溝通        啊！不過，如果我們是情侶，我們之間不會發生這類問題，因為我會尊重你，你去到哪裡，我跟著你到那裡。」
蔡世男搔額頭，傻笑說：「喔！妳的確善解人意，我才會來找妳談心事啊…。」
張雅惠幽幽說：「剛才，我拋開女孩的矜持對你的告白，我知道此刻你的心裡眼裡只有施美琳，我不想自討沒趣，去介入你們，但我要你一直記得，我對你的好，願意把我當成你可以談心事的知己。」
蔡世男感動說：「嗯，雅惠，妳對我的好，我會牢記在心的…。」

13

教員宿舍裡，雅惠坐在桌前望著窗外，夜色裡的海面發呆。放音機裡播放著陳淑樺演唱的那首《夢醒時分》
因為愛情總是難捨難分，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雅惠的背影逐漸拉近，短髮的側臉逐漸清晰，雅惠眼角淚光閃閃。桌面上一幅世男和雅惠兩人相偎，半身素描底稿。

14

週末上午，蔡世男的房車回到蔡家門口，施家一行四人走下車。美琳母女倆穿著正式旗袍禮服配帶首飾，顧盼間貴氣逼人。鄰居在圍牆外圍觀，對著來客評頭論足。

大嬸甲讚嘆說：「這對母女，歸身軀金光閃閃，一定是好額人。」
大叔乙呼應說：「是啊！你們看那位老先生穿那套西裝，料身應該是進口的，一套我看上萬要喔。」

小嬸丙說：「世男自細漢就真𠢕(gâu)讀冊，條件遮尼好，莫怪交到一位こんけつじ (混血兒)女朋友。」
邱秀端和蔡世芬母女，雖然也刻意裝扮，穿著套裝，相較之下就是村姑模樣。
施天生和施玉龍父子環視蔡家低矮破落的磚瓦房舍後，兩人低聲討論著。
施玉龍說 : 「阿爸，看起來世男的家境有卡差淡薄仔喔！」
施天生應聲說 : 「是啊！咱們美琳以後嫁進來，恐怕無倘予伊好日子過。」

施玉龍說 :「既然阿爸你有顧慮，這件婚事不如咱們就…。」
施天生潑他冷水說 : 「你嘜憨了！美琳的脾氣有倘予咱們插嘴喔？嫁好嫁䆀(bai)是伊自己的選擇，起碼日後袂怨嘆咱們。」

施玉龍同意說 : 「阿爸按尼分析，我理解囉。」
在蔡家人盛情招呼下，施家四人進到低矮的客廳，依序坐在藤椅上。世芬端來一盤加冰糖的青草茶，來客逐一端起茶杯飲用。
邱秀端說 : 「這座舊厝子是阮頭家留下來，十幾年前伊去討海掠魚失蹤以後，我一個查某人要教養世男伊們這對兄妹，經濟上負擔沉重，所以一直無偆(剩下)錢倘翻修這座舊厝，實在真見笑。」

施玉華說 : 「阿姐嗯倘按尼講，妳一儂要教養一對兄妹，日子應該過得真辛苦，世男如今學業有成，沒讓妳失望，妳總算是苦盡甘來。」
施玉華看著眼前站著的世男和美琳，猶豫了一下，盤算著：「兩人結婚後作夥去台北打拼，這個話題是不是應該提出來講作前…。」
施玉華問：「阿姐，嗯知伊們將來結婚以後，妳是不是同意伊們作夥上台北發展？」

邱秀端說：「先前我佮世男講過，家裡無欠跤手，日後伊娶美琳入門，兩人就相招去都市打拼，嗯免留在島上，在這找無好頭路歹賺吃。」
施天生說 : 「蔡太太遮尼同情達理，阮作序大人仝款是央望伊們，日後作夥去都市打拼，尪某同心開創一番事業。」
施家長輩對蔡母秀端的回答感到滿意，紛紛點頭微笑以對。
蔡世男心想 : 「老媽和美琳的長輩都已經口徑一致，我是不是該認真考慮接受美琳的提議，跟她上去台北呢？」

15
中午用餐時，美琳和世男互動親密。美琳夾了一塊雞腿肉給世男，世男回報美琳一圈滷豬腳，玉華和秀端都看在心裡眼裡。
邱秀端說 : 「庄腳所在，無啥米好料裡招待各位，實在真歹勢。」
施玉華說 : 「阿姐專工準備這桌腥臊的山珍海味，尤其本地出產的青魚蝦子，一點兒都袂輸咱們鹿港。」
施玉龍附和說 : 「是啊！姐啊這些手路菜煮得清淡可口，料裡攏真青。」
邱秀端說 : 「阮這的人都慣習呷現撈仔，現撈仔詳青，魚蝦若青煮起來自然就會好呷。嘜細膩喔，要呷啥米家己來。」

餐後，世芬和美琳在廚房清洗餐具。
蔡母邱秀端、世男陪施家長輩在客廳聊天。
邱秀端說 : 「加甲(待會兒)我叫世男陪各位長輩，去附近的幾處風景區遶遶嘞。
施玉華說 : 「予阿姐添麻煩，實在歹勢。」
邱秀端說 : 「應該的禮數啦，阮世男佮美琳兩儂互相意愛，你們也無棄嫌阮蔡家環境卡散赤，世男會倘娶到美琳，是伊的福氣。」
施玉華說 : 「世男這囡仔真老實古意，這點不只是阮美琳詳甲意的，同時也是阮這些序大人所肯定的。」
施天生說 : 「查埔人要有抱負，古早人講:「男兒立志出鄉關」，想當年我少年時代去日本京都讀大學，後來留在東京呷頭路，將呷苦當作呷補，總算開創出自己的事業。」
施玉龍說 : 「是啦！人講「作牛就拖，作儂就磨」，伊們若肯留在台北，腳踏實地作夥去努力打拼，我相信伊們會發展得真順利。」
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世男只能頻頻點頭微笑表示同意。

16

下午，世男充當導遊，帶著施家長輩到幾處景點遊覽。一行人來到蛤板灣渡假村。
施玉龍品評說 : 「這片海埔地開發作渡假村，實在真有生意眼光。」
蔡世男說 : 「阿舅講得沒錯，搭建十幾幢海景木屋，加上提供浮潛活動和若干休閒設施，來島上旅行的觀光客就願意在這裡住宿消費。我也在認真考慮，要將舊厝改建成優質的日式民宿，吸引觀光客。」
施美琳聽世男這麼說，心裡下了一跳，一對杏眼瞪著世男: 「世男在搞什麼啊？這種事也不事先跟我討論過…。」
施天生驚訝又好奇問：「世男，你有這個計畫，我並無感到意外，但是你有資金改建民宿？」
「阿公，資金其實無成問題，但是美琳伊要求我跟伊作夥去台北。」
施美琳相當驚訝，表情不悅說：「世男，你可別在長輩面前說大話。」
蔡世男表情認真說 : 「我手頭上的確有一筆資金啊！」
施天生說 : 「如果你有資金改建出民宿，我相信這門生意你做得起來！若是按尼，美琳就應該跟你留在這發展民宿。」
施美琳著急說：「阿公，你哪耶按尼講…。」
「我講的詳實在，先前我認為世男應該跟你去台北發展事業，但是既然伊有資金在這裡起造民宿，伊不會讓你吃苦，妳就要聽伊的。」
施美琳心裡氣悶罵著：「世男，你存心跟我唱反調是不是？還拿外公來壓我！」
施美琳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礙於外公的情面不便當場發作，硬是隱忍下來，但世男已經從美琳的臉上表情知道，美琳這回真的很火大。
蔡世男心想 : 「糟糕，這下美琳肯定跟我大吵一架…。」
施玉華看著女兒臉上似乎罩上一層寒霜，直覺不妙。
「我得趕緊安貼美琳，以免事後伊和世男起冤家。」施玉華打圓場岔開話題說：「咱們來欣賞風景，先嘜講這些未來的計劃。」

17

世男送施家一行人到碼頭搭船，小倆口雙手緊扣離情依依，雖然美琳仍在生氣，故意抿著嘴不說話。
施家人跟著旅客魚貫上船，世男在碼頭岸上向他們揮舞雙手，渡輪徐徐使出港口。
渡輪上，施家母女靠窗併坐。
施玉華好奇美琳：「世男，他身上真的有一筆積蓄？」
施美琳氣悶說：「我也是剛才聽他自己說，才知道他有這麼一筆錢。」
施玉華不解說：「聽世男說得很有自信，他應該不是在說大話，可是從他的家境        推測，似乎不可能有一大筆錢可以蓋民宿。」
「媽，我真的不知道世男說的話倒底是真還是假，但是他不該在長輩面前說自己有筆資金可以創業，故意跟我唱反調。」

「我覺得以世男的老實個性，他不像是在說大話。」
「以前我曾聽世男自己說，他不愁衣食，因此沒有意願跟我上台北工作，但私房錢這種事，我也不便過問。」
施玉華出主意說 :「如果世男真的有一筆資金，不如說服他，跟你上台北去開設時裝公司，自己開設公司，一直是妳努力工作的目標。」
「媽，妳太小看妳女兒了，我可不是為了貪圖他那筆錢，才想跟他在一起的。」
「妳是我生養的，我當然知道妳的脾氣，可是既然他想跟妳在一起，要他拿出資金來支持妳一起創業，夫妻間相挺，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施美琳表情倔強說：「我才不想用他的錢，我自己有能力工作存錢，為什麼得依賴他，看他的臉色過日子？」
施玉華搖頭苦笑說：「妳怎麼跟妳老爸一樣固執？」
「媽，這不是固執，這是有骨氣。當初妳不就是喜歡老爸的骨氣，才不顧外公和大舅的反對，跟老爸私奔去巴黎？」
施玉華無可奈何說：「ㄚ頭，算了！媽說不過妳。」

18

設計師辦公室裡，施美琳和李可妮、蘇永康圍坐一張小方桌，正在討論一批服裝設計稿。
施美琳說 : 「這批服裝主要消費群鎖定少女和輕熟女，和歐風同步的流行款式，價格上走平民化路線，和市場上的同業要有明顯的產品區隔。」

李可妮憂心說 : 「主任，可是這批服裝如果價格上走平民化路線，我擔心將來的服裝走秀會…。」

「可妮，妳擔心將來這批服裝，在走秀會上難登大雅之堂是嗎？」

李可妮點頭說：「嗯！」
「妳的擔心是多餘的，服裝走秀的目的主要是引起消費群的注意和興趣，刺激她們的購買慾，不是搞噱頭和創意，然後設計出來的衣服很尖端很前衛，每一件都是精心的藝術品，事後卻只能藏諸名山當作擺飾，因為消費者沒興趣把它們穿在身上。」
蘇永康說 :「主任，妳的意思是融合藝術和商業，滿足消費者實際的穿著需求。」「永康說得沒錯，設計師不只要抓得住消費者的心理，滿足她們的實際需求，還要兼顧流行走向，並且積極地引導流行走向。消費者青睞我們公司的服裝，公司就會有穩定的業績成長，以支持後續的營運。」
李可妮問 :「主任，那麼我們應該如何進行修改？」
「這批服裝鎖定的消費群是介於20歲至35歲的少女和輕熟女，走的不是傳統的熟女和貴婦等高檔路線，所以用料上必須平價實在，款式上必須新潮且能展現青春氣息，配件上盡可能素雅簡潔得體，將來的產品訂價落在兩千到三千元之間，讓預訂的消費群感興趣並且有能力購買公司的產品。我這樣具體說明，兩位都明白了嗎？」

李可妮和蘇永康齊聲說：「明白了。」
兩人把桌面上的那一堆設計稿收拾好，帶著資料夾離開辦公室。
施美琳回到座位，拿出手機，找出她和蔡世男的合照，斜靠椅背盯著照片。美琳撥按世男手機。
小琉球海邊釣場，世男邊釣魚邊畫素描，畫紙上畫的是施美琳。手機響起，世男從上衣口袋裡取出手機接聽。
「你現在人在幹嘛？」
「在海邊釣魚啊！還有，畫妳的人像素描。」
電話那頭的施美琳撒嬌說：「畫我我人像？那你想不想我啊？」
「想啊！可是我知道妳還在生我的氣。」
「當然要生氣啊！在外公面前，你故意跟我唱反調。」
「 我沒有啊！外公問我話，我據實回答啊。」
「 你手上真的有一筆資金？」
「是啊！足夠我們留在島上創業。」
「 再說吧！跟你留在島上，就像關在鳥籠裡，我想我會很快被你悶死。」
「鳥籠？我沒有要悶死妳啊！我只是不想日子過得那麼忙碌。」
「 我可聲明在先，我想跟你在一起，沒有貪圖你那一筆錢。」
「這，我知道！」
「下個月初我生日，你要不要上台北來幫我慶生？」
「好啊！哪一天？」
「就初一那天囉。」
「四月一日？哈哈！那天是愚人節耶！」
「愚人節又怎樣啦？」
「沒啦？好啦！那天我會上台北找妳。」

19

施美琳手上抱著一本資料夾，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施美琳遞出資料夾：「徐總，這一季的流行時裝設計圖稿。」
徐雁影抬起頭說 :「妳先擱桌上，我會找時間看。對了，有個客戶餐會妳跟我一起去，我要介紹一位青年才俊給妳認識，他叫林文彬，Beauty化妝品公司總經理，留英的企管碩士。他的Beauty將來有可能跟我們公司簽約，成為異業策略聯盟。」
「餐會是哪一天？」
「四月一日，就愚人節那天晚餐。」
施美琳表情為難說「那天，恐怕不行喔！」
「喔？那天妳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