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的早晨，睜開眼，以為跟往年一樣，孩子會端來精緻可口的「床前早餐」。然而，都快十點了，家裡悄然無聲，身邊的丈夫猶在夢中，三個孩子還酣睡未醒，他們似乎忘了今天是什麼節日。

帶著一股無名的失落，我驅車前往附近書店。這是香檳人最愛的獨立書店，平日寧靜的書店，帶點不尋常的喧譁，長沙發上散坐著不同年齡的女性，好像在等待什麼。壁上的宣傳海報解答了我的疑惑，一位本地的女詩人要在這個節日為大家朗誦她寫的詩，作為母親的頌讚。我好奇的瞄了一下作者簡介，八十許的女詩人，出生於密西根州，曾任職圖書館，熱愛園藝，周遊過世界各國，如今退隱香檳。我翻閱詩集，發現當中居然有一首西班牙文詩。

在書店一個角落，我找到跟詩集扉頁照片打扮得一模一樣的美國老詩人，她頂著新鮮花草編織的草帽，鼻孔上插著兩條類似肺氣腫患者用的氧氣管，臉龐布滿歲月犁過的皺褶。我朝她走去，禮貌地問她是否會講西班牙語，她說曾經在哥斯大黎加住過一年。我驚喜地說：「啊！真巧！我曾經在哥斯大黎加大使館工作過一年。」她眼睛閃過一抹尋著知音的亮光：「真的？妳可以幫我朗誦那首西班牙文詩嗎？」在她的期待眼神中，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啊！讓我準備幾分鐘。」

女詩人外表虛弱，朗詩的聲音卻像流水般悅耳流暢，全場安靜地聆聽她的吟詠，結束後，她宣布我將為她誦讀一首西班牙文詩。

母親節，在香檳城的書店，我，三個孩子的媽媽，穿著休閒運動衫和短褲，著一雙涼鞋，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微微抖顫地以西班牙語朗讀著小城女詩人的詩作，描繪她在哥斯大黎加熱帶雨林的經驗……

掌聲中，詩人褐栗色的眼珠裡閃著驚喜，她布滿皺痕的臉頰抽動。我的臉因興奮緊張而漲得通紅，全身冒汗，彷彿才去了一趟熱帶雨林，有一種心靈釋放的快感。

帶著濃濃的詩情回家，三個孩子變魔術般為我端上一大海碗香噴噴的榨菜雞絲麵，就在那瞬間，出門時的失意，全然被遺忘在萬里雲霄了。

平生第一次在大庭廣眾前朗誦詩歌，我的無心插柳，給自己也給八旬詩人一份意料不到的禮物。不，應該說是這位素昧平生的女詩人送了我一份最佳母親節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