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620~歐陽華宇託夢李旦~明哲保身 西元1620年深秋,日本元和年,德川二代幕府年代,九州平戶島。唐人町的李旦大宅。陰霾的天色宛若一場晦暗的夢魘,籠罩著唐人町櫛比鱗次的木造屋舍。低壓的黑色雲層下,一大片紅瓦厝的四合院大宅內,院中的樹木,盡已有如一個老年人般的枯槁,且隨著秋風吹過;陡然枯黃的落葉,煞如下雨般的無邊落木蕭蕭下。淒然落葉如雨的院中,則見一個髮鬚盡白的老人,身穿一身縞素的白衣,徘徊在滿院的枯木之間;俯仰踱步之間,更是長噓短嘆。『阿宇啊~~義弟啊。你怎麼就這樣,突然的撒手,棄我而去啊。大哥的心裡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呀。唉~誰知我卻連你的最後一面也見不著。長崎與平戶隔海,從長崎傳來你病重的消息。我趕忙從平戶渡海,想說你只是生了一場病而已。怎知我人到了長崎,你卻已撒手人寰。讓老哥哥,到了長崎,原本還想與你把酒言歡,卻只能替你收屍辦喪事呀原來一身縞素,徘徊院中老樹下,長噓短嘆的老人,正是李旦。且見年過七旬的李旦,一臉憂愁滿面,容貌枯槁,竟似一下子變得蒼老;再不似往昔的意氣飛揚,精神飽滿與紅光滿面。
『唉~~老天不仁啊。阿宇啊~你還比我年輕,老天怎能讓你,竟先我而去啊』院中無邊落葉中,但見李旦,恍若自言自語的長噓短嘆。正是歐陽華宇,陡然驟逝,頓亦讓李旦,恍若失了可倚仗的手足一樣;自此終日悲傷不已。畢竟打自年輕的時候,結拜為兄弟以來,李旦與歐陽華宇,可說在舉目無親的海外,數十年互相扶持;其同生共死的感情,更是早勝過骨肉手足的親兄弟。且別說,這一生,李旦與歐陽華宇,一起經得多少的海上風浪與渡過多少生死關頭。就說當李旦,在西班牙人的馬尼拉大屠殺後,家破人亡,孓然一身北逃日本。要不是歐陽華宇,伸出援手鼎力相助,並助李旦東山再起,那李旦,恐早早就已落魄潦倒的死在海外;又那能有今日富可敵國的事業,與位居海商頭領的地位。
『唉~阿宇呀,你不在了。倘若有一日,要是大哥再遭難,那我還能逃到那裡?又還誰能再來幫大哥啊。唉~大哥~~虧欠你啊~』但想及往往種種,及歐陽華宇的情義, 一時李旦,不禁老淚縱橫。正所謂秋風秋雨愁煞人,就在這時,陡然一陣狂風吹過,又是滿院落葉如雨下。滿心愁苦的李旦,以袖拭淚後,雙手背負於後,仰頭望著宛如雨下的落葉;任得散亂的白髮,蒼蒼髮絲隨風而飄。"忽啦啦~忽啦啦~"院中的老樹枯枝隨風而擺,正就這時,李旦的以角,瞥向西廂的和式大廣間;陡然間,煞見有一人的身影,出現在西廂的和式廳外。西廂的和式大廣間,原本是李旦,專用來招待貴客,或是與商號的頭人商議大事的地方;照理說,一般時候,應不會有人進出。然而這時,因何有人自西廂大廣間走出來,一時李旦不禁感到疑惑;便睜眼,仔細想瞧清楚。這一瞧,不禁卻讓李旦大吃一驚。因為從西廂和式大廣間走出之人,難看其身形與模樣,卻不正是歐陽華宇。
歐陽華宇,已在長崎驟逝,當時李旦,還親赴長崎為他料理後事;怎得,此時忽卻又出現在大宅的和式大廣間。乍見歐陽華宇,陡然出現,一時李旦自是大吃一驚,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角滿是皺紋的眼睛,李旦定神再看,果見出現西廂外之人,真是歐陽華宇沒錯。「難道阿宇沒死。是的,阿宇晚年,淡泊名利,退居長崎虔誠禮佛。或許是阿宇,想歸隱山林隱居,不再過問世俗。所以這才與眾人合謀,騙我說他死了~」霎想及此,李旦,頓時轉驚為喜;腳下踩著滿地的枯黃落葉,頓見李旦忙得邁開步伐,快步向歐陽華宇走去。『阿宇啊~阿宇啊~原來你沒死啊。呵~~你們合謀起來騙我,可騙得大哥好苦啊~』帶著滿臉的驚喜,見得李旦邊快步奔向西廂,邊滿嘴的喚著歐陽華宇。怪異的是,歐陽華宇,見得李旦奔來,卻猶似視而不見;反是轉身,逕往屋後方的一條小路走去。
西廂和式大廣間旁,原本是條草木扶疏,鋪著青石的小路,更兼有一湖青碧的庭園造景。然而當李旦,奔到了西廂大廣間,拐過了彎後,卻竟再看不到歐陽華宇的身影;反見得那庭園中一湖青碧的湖水,竟莫名的像是大海般的起了波濤。"忽啦~忽啦~"原本只是庭園中一池造景的湖水,居然像是海水的浪潮一樣的波濤洶湧,頓讓李旦覺得,眼前的景象怪異。更怪異的是,當李旦頓覺心生恐懼,想回頭。可就這麼一回頭,李旦卻驚覺,自己身後的路居然不見了,包括和式大廣間也不見了;甚至是整個大宅的院子都不見了。因為李旦發現,自己竟是站在一賭高聳入雲霄的山壁旁。正自驚駭,當李旦再回過身,陡然更驚覺,剛剛眼前庭園造景的那一池湖水,居然在自己的腳下,猶如天崩地裂般的陷落,離他越來越遠;且是波濤洶湧的湖水,越來越廣闊,最後竟成了無邊無際的海。驚悚不已的李旦,還不及搞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陡然卻驚覺,自己居然是置身在前後皆無退路,且山壁陡峭,上也萬仞,下也萬仞的懸崖邊。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在大宅的院子中嗎?~怎麼眼前,突然變成一個萬丈深淵!!』年過七旬的老人,怎經得起這驚嚇,見得李旦,滿臉的驚恐,忙得背倚山壁。因為在李旦的腳下,這臨著萬丈深淵的懸崖,居然僅有一二尺寬;要是一個不慎踩空,恐怕是要摔個粉身碎骨。"喀啦~喀喀~"萬丈高的崖邊,這才說凶險,果見李旦腳下一滑,頓時崖邊一塊岩石崩落;且見碎石塊直墜崖底,恍若墜入無底深淵般的,令人不寒而慄。見得腳下的碎石崩落墜崖,頓嚇得李旦兩腿發軟,將身體更貼緊山壁。但正當李旦,深恐不慎墜崖,將身體貼緊山壁。此時陡然間,懸崖邊卻吹起了強勁的狂風。"忽嘩~忽忽~"強勁的狂風吹襲,恍若是要將懸崖上的一切都吹走般,頓時飛沙走石。且見李旦身上縞素的袍服,亦被強風吹得有如一個羊皮筏一樣的鼓起。儼然竟似連李旦,雙腳亦都站不穩,幾要被強風吹落萬丈深淵。正就,千鈞一髮,危急之時。此時李旦的耳畔,忽聽得強風中,似有人的聲音,倉促的直喊『凶險啊~大哥。此地凶險啊。千萬要小心啊,大哥~快給自己找一條退路啊~』。
崖邊風中的叫喊聲,李旦聽得仔細,正是歐陽華宇的聲音。一時,驚恐已極的李旦,忙得左右張望,希望能看見歐陽華宇。不過李旦,卻並未看見懸崖邊有任何人。倒是左右張望之際,李旦發現,這懸崖邊長有一棵青翠的小樹。且剛剛又李旦,又似聽得歐陽華宇的聲音,叫喊著要他趕緊給自己找一條退路。於是,手軟腳軟的李旦,勉強沿著狹窄僅一二尺寬的崖邊,一步一顫抖的,想挨向那棵小樹;好拉住那棵小樹,免得讓自己墜崖。然而李旦,也不過才走了二步路,忽而崖邊強襲的風中,卻有一陣腥臭味撲鼻而來。這才聞得讓人作嘔的腥臭味,李旦一抬頭,猛然竟見懸崖的左邊,出現了一頭吊睛青額的碩大猛虎。"吼吼~吼"露出森森白牙的猛虎,直朝著李旦吼叫著;並微蹲伏身,作勢要撲向李旦。這可嚇得李旦,更六神無主。前有猛虎,是不能走的,李旦趕緊想挪動腳步,想往後退。可就往後挪動了一小步,李旦卻又聽得身後的退路,似傳還低吼的獸吼聲。"嗚嗚~~嗚~"原來,就在李旦的退路上,居然有五六隻的狼,正呲牙裂嘴,對李旦虎視耽耽。
前有猛虎,後有餓狼,讓李旦幾陷絕境。陡然間,頭頂上一片遂石掉落,李旦仰頭看;卻見頭頂上的山壁,竟是盤據了數也數不清,吐著蛇信,欲噬人的蛇虺。正是進退失據,儼然已陷絕境,李旦只覺腳下有什麼鑽動,低頭一看。當此李旦落難之際,想不到,崖下的山壁,更有黑壓壓的無數蟲鼠爬上來。猶似碩大的猛虎、成群的餓狼,吐信的蛇虺,與黑壓壓的蟲鼠,皆想趁李旦之危;前來咬他一口肉,分一杯羹吃。『凶險啊~大哥。人世險惡啊。及早抽身啊~』正值置身絕境,忽而李旦的耳畔,似又聽得歐陽華宇的叫喚聲。驚恐已極的李旦,已無暇多想,忙得便張口,喊說『阿宇~阿宇~~快來救我啊。阿宇啊~~大哥無路可走了。快來救大哥啊~』。就這麼一喊,一陣狂風吹來,李旦腳下一個不穩,頓一腳踩空,便要落下萬丈身淵。所幸李旦,驚慌之餘,隨手一抓,正好抓住了崖邊的小樹。正以為得救,怎料這崖邊的小樹,卻反像是個陷井似的。當李旦伸手一抓,小樹的枝幹便整個彎屈;頓讓李旦想抓也抓不住,手上一滑,整個人便向萬丈深淵墜落。
『啊~~啊~~救命啊~』整個人往深淵墜落,李旦只覺腦子,一片恍然如夢。霎時之間,李旦更覺,宛如自己一生經歷的風浪與凶險,頓猶如倒影般的,歷歷掠過眼前;卻是猶如一片夢幻空花,想抓也抓不住。陡然眼前一片黑,猶如往無底深淵墜落的李旦,便再也失去了知覺。....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只是剎那之間,又好似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而當李旦再次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竟然置身在一艘汪洋中的海船上。....
滄溟汪洋中的海船,不止是李旦在船上。海船的甲板上,歐陽華宇亦正站在李旦的身邊。李旦雖不知為何自己會突然置身在海船上,但見歐陽華宇亦正在身邊。一時李旦,不禁欣喜的,伸手拍著歐陽華宇的肩膀,說『阿宇,果然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大哥終於又看到你了~』。滄海湧動的波濤,映著日光一片光輝閃爍,李旦上了年紀後,除了渡海往長崎外,早已多年不曾出海。且李旦腦子裡,忽想及剛剛似乎是置身在一處凶險的懸崖邊,卻不知為何轉眼間,自己會在海船上。腦子的記憶有點模糊的像是一場夢魘,李旦滿心不解,便問歐陽華宇說『阿宇啊~怎麼我們會在海船上呢?!~記得剛剛我還像在一處懸崖邊。而且那懸崖可是凶險啊。前有猛虎,後有餓狼,頭頂上有手臂那麼粗的蟒蛇,腳下還有成群的蟲鼠。而且我想拉住一棵樹的樹枝,想不到那樹一彎,我就掉下懸崖了。呵~我還以為我死定了。怎的,卻忽然就到這船上了。而且沒想到阿宇,你也在這艘海船上,讓咱老兄弟又見面了。呵呵~真是奇怪啊!!』。
歐陽華宇,臉上並無欣喜神情,見得李旦滿臉的喜笑;但歐陽華宇的臉龐,始終都是一片肅穆。聽得李旦的話後,歐陽華宇,亦只是帶著平淡沒有表情的言語,回說『大哥。華宇不敢騙你,華宇是真的死了。不過生死,幽冥與人世,也不過就是一線之隔。只要參透其中道理,也就無所謂生死了。倒是做弟弟的,因為走得突然,心中有許多話想對大哥說,卻來不及說。又因想及咱這一輩子的兄弟情緣,實是放不下大哥。所以做弟弟的,這才向地府的牛頭馬面獄卒求情,希望他們能寬限給我一點時間,好讓我能再見大哥一面。畢竟當人死後,魂魄置身幽冥,回想人世,往往這才知,今是昨非。正因想及大哥,尚置身人世的是非之地。而且大哥,富可敵國,位極人上,周旋達官顯貴之間,其凶險,更如置身萬丈身淵的懸崖,前後虎狼環伺。所以做弟弟的,這才託夢給大哥,並以如臨深淵的凶險,來點醒大哥在世間的處境。希望大哥能有所領悟。倘大哥明白此理,及早抽身,給自己尋條退路,以明哲保身;如此,或能免於落於虎狼之口之凶禍...』。
李旦聽得歐陽華宇的話,直是越聽心中越驚,原本的一張笑臉,更是越來越僵。海風拂面如此真實,李旦實不知眼前只是夢;倒覺像是年輕時,與歐陽華宇闖蕩海上,一起乘風破浪,打拼事業的情景。但歐陽華宇,話說的如此懇切,李旦亦不得不信;轉而想起,又或自己的一生,其實也就只是一場夢。見得李旦僵著一張臉,一時語氣便也轉為凝重的,說『阿宇啊。你說的話,我何嘗不知。這一輩子,咱兄弟也算是風裡來浪裡去,一生都拿著性命在與風浪相博。渡得過驚濤駭浪,生意做得成,則榮華富貴。要一個不慎,被狂濤巨浪吞沒,那可就屍骨無存,榮華富貴轉眼成空。海上與風浪相博,是如此;而岸上,周旋於權勢之間,更是如此。所以這一輩子,為兄的,日日也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過日子。畢竟權勢如虎狼般,咱又在人家的屋簷下,謀生做生意。要是一個不慎得罪權勢,風雲變色,轉眼咱可就要被虎狼蛇虺,給分而食之。當年在西班牙人的馬尼拉殖民,不就是如此,一場西班牙人的大屠殺下來,家破人亡啊,所有的財富也轉眼成空啊。所以現下在日本國,為兄的,可說是更戰戰兢兢的經營,希望能與各方的權勢交好。正如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汪洋中的海船,隨波濤湧動,兩人站在甲板上,遠望滄海。繼之,見李旦嘆了口氣,似帶無奈的語氣,又說『唉~阿宇啊。晚年之時,你能歸隱長崎,放下一切,虔誠禮佛;還為百姓散財,為做了濟世助人的善事。更了不起的是,你還為長崎的唐人,向幕府爭取到一塊地,做為咱唐人的祖塋墓地。老實說,大哥真是羨慕,你能有這樣看開一切的豁達胸襟,也真為你的行善義舉,感到驕傲。所以大哥,認為你是個有福之人啊。但大哥,卻無法像你這樣。畢竟現在光在平戶一地,就有成千上萬的唐人,需得靠我吃食。大哥實在是放不下啊。大哥是天主教徒,你也知道。當初雖說是為了與西班牙人做生意,才受洗為天主教徒。但這半輩子,身為天主教徒,多少也領略了一些聖經的教義。嗯~~現在有那麼多的人,跟隨著我謀生。就像耶穌帶領著信眾,想要離開埃及,去尋找一片新天地一樣。既有這責任,那我就算是要被釘在十字架上,這十字架~~大哥還是得扛啊...』。
歐楊華宇,見得李旦嘆息,心知李旦的為難,似頗感同身受。然而歐陽華宇,卻又一翻勸諫,宛言說『大哥肩頭的責任重,小弟不是不知。只是大哥位極人上,恰有如鳳凰棲在高枝上,那能不招致他人嫉恨。尤其我們生意做得這麼大,商號內龍蛇雜處,或為圖利,難免得罪人;甚至枉傷人命,更招來仇怨。所以說,世間之人,越是富貴榮華者,往往身邊也越多虎狼、蛇虺與蟲鼠圍繞;可謂置身之地,更是凶險。倘是天下太平,倒也還好。就怕一朝風雲變色,牆倒眾人推。到時候,這些圍繞大哥身邊的虎狼、蛇虺與蟲鼠,恐更是無不人人,皆想來吃一口肉,喝一 口血。華宇,現已不在大哥身邊,也在幫不了大哥的忙;之所以擔心,正是如此。況世間人心叵測,畢竟人皆有私心私慾,就算是大哥最信任之人,難保有一日,也會為了自己的私心;當大哥落難之時,反更將大哥推入深淵。華宇怕就怕,大限來時,屆時大哥,或無法全身而退啊。所以這才特來託夢給大哥』。
『大哥,不瞞你說。小弟死後,這也才知道,原來生在世上之時,曾與那麼多的人結怨;有那麼多的人怨恨於我。縱是小弟,晚年,虔誠禮佛,並散財行善,希望能減少自己的罪孽。但小弟死後,置身地府,卻仍是多少冤親都找上門來。這些冤親債主們,皆在閻王前告狀,皆說小弟一 生做惡多端,為了做成生意,傷害人無數。所以小弟就怕,今日一別,恐怕咱兄弟,或也就再無緣見面了。因此藉此託夢,苦心勸諫,希望大哥及早抽身,遠離世間的是非;正也是出自小弟,一翻肺腑之言啊。常言道"權也大,財也大,將來子孫,禍也大啊~"。大哥,千萬你要記得啊....』正當歐陽華,話說至此,原本海面碧波萬頃的晴朗天空,不知怎的,卻越變越暗;到後來,甚是整個海面上盡是黑色的烏雲聚集,宛如海面颶風將臨的黑夜般。轉間之間,原本平靜的海面,頓更是波濤洶湧,黑色的浪水掀起一座一座像小山的巨浪。正當李旦,置身狂濤中的海船上,驚駭不已。陡然間李旦,似更聽得狂濤巨浪中,傳來恐怖的聲響。
『歐陽華宇,你的時間到了。快點跟我們走吧。地府裡,你的冤親債主,都還在閻王爺面前,等你對質吶。不要再拖拖拉拉,一付婆婆媽媽的。善惡終有報,該賞該罰,想逃也逃不了的~~快走吧~』狂濤巨浪中,才乍聽得聲如宏鐘的恐怖聲響,五六個妖魔鬼怪,個個手拿腳鐐手銬;頓見自黑色濤浪水,躍然上了海船的甲板。這五六個妖魔鬼怪,個個身長約一丈有餘,或牛頭,或馬面;且是面貌凶惡,身形魁武異常。霎見得長著牛頭馬面的妖魔鬼怪,躍然上船,一時李旦驚惶失措的,嚇得跌坐甲板上。但這些牛頭馬面,卻似對李旦視而不見,僅拘了歐陽華宇,並以腳鐐手銬加身。
歐陽華宇,被牛頭馬面,上了一身的鐐銬,卻也不掙扎。正要被牛頭馬面拉走之時,見得歐陽華宇,反是頻頻的回首,直對李旦,耳提面命般的,殷切喊說『大哥~~大哥。記得小弟的話啊。世間是個充滿罪惡凶險的是非地啊,若能抽身,要及早抽身啊。權也大,財也大,將來身後,禍也大啊~』。眼見歐陽華宇,被牛頭馬面戴上一身腳鐐手銬拉走,頓時李旦,直是感到一陣死別的悲傷,又湧上心頭。『阿宇啊~~阿宇啊~~別走啊~~別拋下大哥啊~~~』老淚縱橫,滿嘴叫喊,李旦卻是跌坐在海船甲板上,手腳癱軟得起不了身。陡然只見黑色的狂濤巨浪,煞如一座大山崩落般,瞬時便將滄海上宛如一葉扁舟的海船吞沒。...
平戶唐人町的李旦大宅。正值明朗的秋月,掛在西邊夜空,約是四更天之時。大宅東邊的"櫻林小築"别苑,萬籟俱寂的大宅內院,一大片櫻花林的深處,糊紙拉門的臥室內,陡然忽聽得幾聲大聲叫喚聲。『阿宇~~阿宇~~別走啊~~別走啊~』糊紙拉門臥室中,幽暗的褟褟米上,乍見李旦,躺在一床棉被裡,向著空中伸手亂抓,滿嘴叫嚷著。一個豁然起身,李旦忽自夢魘中驚醒,猶自滿臉的驚惶。待回頭看了一下身邊,卻見臥褟棉被中,侍妾千尋及一旁的小女兒,猶然一臉仍睡得香甜;這時李旦,才回過神,知道自己剛剛只是做了場惡夢。然而夢中景象歷歷,李旦又不禁回想義弟歐陽華宇,被牛頭馬面等鬼差,以腳鐐手銬拘走的一幕。頓時雖自惡夢中驚醒,李旦卻不禁有悲從中來;陡然又流下兩行老淚。一時滿懷的悲傷思緒,李旦再也無法入睡。況老年人原本短眠,一旦半夜醒來,往往也再無法入睡。輾轉褟褟米上,又怕驚醒千尋及小女兒。於是見得李旦,悄然起身,披了件外掛後,便拉開糊紙拉門,出了臥室;逕就走到了櫻林別苑的院中。
深秋薄紗般的朦朧月色,照在滿院櫻樹的枯枝,只見李旦獨自步行樹林之間;而盤旋在腦子裡,所思所想,則仍盡是剛剛的夢魘。「剛剛的夢,真是義弟身在陰間,託夢給我嗎?唉~想起義弟,一生為人,重情重義。晚年之時,更虔誠禮佛,行善積德。沒想到義弟死後,到了陰曹地府,卻仍是鐐銬加身;冤親債主,更盡找上門來索債。倘義弟,如此重情義之人,尚且如此。那待我李旦死後,還不知要如何給折騰吶?!~難怪義弟,要託夢給我。勸我及早從是非之地抽身...」霎想及此,頓時李旦的心中,既是悲傷又是苦悶;甚而感到莫名的惶恐。畢竟李旦,打拼了一輩子,經歷多少危難凶險,才擁現在的財富與權勢。正是權勢在握,正可呼風喚雨,誰捨得放下這財富與權勢。況此時的李旦,正是萬人簇擁,喊聲會讓水結凍,一手可磨動天地;誰又肯相信,死後竟會孤單一人,被鐐銬加身,還被冤親債主的亡魂追索討命。
「鐘鼎山林,各秉天性」李旦不是歐陽華宇,歐陽華宇也不是李旦。歐陽華宇,晚年能放下一切;但李旦可不能,也不願。當然李旦的心中,自亦有其所思所想。月影照在滿院的枯枝,恍若篩過竹簍般,灑落滿地的點點迷濛,見得李旦踽踽獨行,一路沉思─「阿宇虔心禮佛。佛教講的是六道輪迴,是因果報應。或因如此,阿宇才會下地獄。但我已改信天主。聖經有言:"信主得永生",還有"信主的人有福了。死後就可以到主的天國"。而且只要忠心當主的僕人,盡心與異教徒,與魔鬼戰鬥。死後,主必然會派天使來,接引他到主為其準備的天國。是呀~從未聽過虔誠信主的人,死後會下地獄。只有那些不信主的異教徒與魔鬼,才會下地獄。唉~~恐怕阿宇,縱是一生重情重義,又行善積德,可卻走錯路,變成了一個不信主的異教徒了。所以這才會下地獄啊」。
「照此推論,所以阿宇勸諫我,要急流勇退,要明哲保身,這恐也是不對的。要是我放下了一切,沒有了權勢,如何有能力,與魔鬼與異教徒對抗。魔鬼與異教徒,皆會傷害主的利益,所以必需與其戰鬥,將其剷除。正如與我意見相左的人,往往有會傷害公司的利益。所以我盡心盡力,將這些會傷害公司利益的人剷除,正也符合了虔誠侍奉主,當主的僕人的正義之舉。照此說來,我這一生,為了做生意賺錢,雖是傷害了很多人;但卻並無罪過。畢竟我只是當主的僕人,虔誠信奉主而已。是呀~這是如使。待我死後,主必定也會派天使,來接引我到神的天國。所以我又何憂何懼。我又何必像義弟那樣,晚年退引山林,行善積德,反卻因為心中的罪惡感,而落入地獄!!」腳下踩著滿地落葉,踱步院中,霎想及此,李旦總算稍感寬心;亦不再如夢魘中,那般惶然恐懼。而且歐陽華宇,託夢給李旦,要李旦及早給自己找一條退路。而李旦,此時正也思及了自己的退路。
「是呀。退路總是要的。畢竟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老得走不動,更無法在料理商號之事。國柱,雖是我的親生兒子。但國柱是什麼料,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會不清楚。國柱,庸庸碌碌,就像是扶不起得阿斗,實非是能做大事的人材啊。若將商號交給他,恐怕我真會晚年不保啊。所幸,還有一官在。一官是個好孩子啊。難得又對我這麼孝順。現在一官看上了鑄劍師傅翁翊皇他家的小女兒,還想娶她為妻,並在日本國安家落戶。這是美事一樁啊。只要一官願意在日本安家落戶,這樣他也就會一直留在我的身邊了」思及自己的後路,才想起自己親生兒子李國柱,李旦不緊皺眉。但一想鄭一官,卻見李旦的臉上,不知不覺間乍又露出笑容。正是日前,鄭一官向李旦,提起了欲成親之事,更是讓李旦,亦感喜上心頭。正是,打自認了鄭一官這個義子之後,每每見得鄭一官,應對進退間的得體,總讓李旦覺得,似從鄭一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因此李旦,對鄭一官的喜愛,可說是直比親生兒子還親。
「呵呵~一官如此有才幹,有肯出苦上進,就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而且一官也信天主教。這定是主的安排,要讓一官來到我的身邊,當我的兒子,好讓我無後顧之憂。真是感謝主啊。只要一官留在我的身邊,將來我也好好的哉培他。如此一來,那我晚年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所以一官的這件婚事,我定得把它辦得風風光光才是。~~我定得藉這此次一官的婚宴,廣邀平戶的達官顯貴,還有荷蘭商館英國商館的長官前來,好讓一官大大露臉。也好讓大家知道,讓一官也知道,雖然他不是我親生兒子,卻是比親兒子還重要啊。感謝主啊~~在我晚年的時候,讓我得了一官這個好兒子...」想著鄭一官及將成婚之事,李旦直是越想,越滿心感謝主的安排。一時佇足月色朦朧的櫻林院中,見得李旦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架,便雙手合十,向主虔誠的默禱與感謝主的賜福。當下既想起鄭一官的婚事,李旦自也就忘了,剛剛夢魘中歐陽華宇的勸諫。一時李旦的腦子裡,唯想著該怎麼來辦一場,既風光又大排場的婚宴。
畢竟這「宴客」之事,正是李旦所最喜之事。而且這「宴客」對李旦而言,更有另一層的用意,並非就只是請請客人來吃吃喝喝而已。確切的說,正是這一場又一場的宴客,這才得以讓李旦,雖置身在他國的土地上,卻依然能廣結人脈,結交達官顯貴,彰顯自己的權勢;甚至暗中饋贈厚禮,以收攏當地的權勢,為己所用,與大開方便之門。因此每一場的宴客,對李旦而言,都無不大加重視,大施八面玲瓏的手腕。....X X X
二、平戶荷蘭商館館長斯伯克~寫給巴達維雅殖民地總督的信 秋陽照耀著平戶港,秋風陣陣吹襲的碼頭,搬貨上船的船工正忙碌。因北風吹起,一艘艘泊在碼頭的帆船,亦正準備滿載貨物,以乘季風南航。臨著平戶港,一幢看似港邊的貨倉,改建成的房舍,屋頂上插著紅籃白的三色旗,中間寫著「Voc」。而此房舍,正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向李旦所承租以做為商館的房舍;亦即荷蘭平戶商館所在。深秋的北風鬣鬣吹著屋頂的旗幟,而飄揚著「Voc」旗幟的荷蘭商館中,這時,見得荷蘭商館的館長"雅克斯‧斯伯克",手拿著鵝毛筆,以筆頭沾著墨水;正在他的大辦公桌上,振筆寫信:
「致巴達維雅總督,尊敬的顧恩閣下:
荷英聯合防衛艦隊,成立以來,威震東方海上,可喜可賀。六月起來,艦隊分批北航日本,封鎖中國海與菲律賓的航路,此舉,必定有如貓抓老鼠般,震懾了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全拜閣下之英明領導,荷蘭東印度公司,如今實力已亦加堅強,來日必當雄霸海上。有朝一日,西班牙葡萄牙,乃至英國,亦必當皆向我荷蘭臣服。不過有一事,屬下必需向總督稟明。即荷英艦隊,北航日本之時,英國戰艦伊麗莎白號,月光號及我荷蘭戰艦破曉號,在中國沿海的福爾摩莎海域,捕獲到一艘中國船。原本,此乃彰顯我艦隊稱霸海上之雄壯,以及為公司賺取到了龐大的利益。怎料,將中國船押到日本平戶港後,這才發現,原來那艘中國船,是一艘仿造中國船的日本船。
日本國王,嚴令我們不準搜捕日本船。巴達維雅總公司亦決議,不搜補日本船。此次在中國海,誤捕獲到日本船,實是一件意外。日本國平戶城主松浦隆印,認為我們捕獲日本船,是非法行為,欲向我們索回船貨及船上的奴隸。所幸,當我們在搜查那艘日本船的時候,在船艙中搜捕到二個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日本國王,已嚴令禁教,不得天主教傳教士,到日本傳教。顯然二個西班牙傳教士,是想非法偷渡到日本國傳教,正巧被我艦隊搜捕到。而那艘日本船,既幫忙西班牙傳教士偷渡到日本國,顯然已違反日本國王的禁教令。換句話說,那艘日本船,是一非法船隻。既是非法船隻,被我艦隊捕獲,理當不需歸還日本國的船主。而且我艦隊,幫忙日本國王捕獲到二個非法偷渡的西班牙傳教士,當更算是有功無過。鑑於此,所以屬下,已經與英國的平戶商館,組成了一支特使團,前往日本國江戶,去向日本國王遊說。秉持公司的利益至上,屬下希望藉此事,能給西班牙人最大的打擊,並向日本國索回,艦隊所捕獲的日本船船貨及奴隸;以免造成公司的利益損失。
另有一事,至為要緊,屬下亦必須向總督稟報。即在日本船的船艙中,搜捕到二名西班牙傳教士之時;曾予以嚴刑拷打,並逼問到一重大之事。即兩個傳教士吐露,說是西班牙人,為了反制我們的荷英聯合艦隊,雄霸中國海的航路。所以西班牙人,已在其菲律賓殖民地,整軍備戰,並準備出動龐大艦隊北上佔領福爾摩莎島。福爾摩莎島,地處菲律賓北方,就在中國沿海,約二三日航程,可到對岸的中國港口;而南北方向,更扼守日本國,往巴達維雅的海路。所以福爾摩莎島,雖是一個海上的蠻荒之島,但因其控制東西南北海路;所以地理位置上,卻是至關重要。萬一要是西班牙人,果真出兵,佔領了福爾摩莎島,那或將會有如扼住了海路的咽喉般;將對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再次造成威脅。對於這事,還請總督大人,未雨綢繆,及早做因應;免落於不利的處境。
關於福爾摩莎島,三年前,我亦曾向巴達維雅的公司總部,做過匯報。日本國這裡,稱福爾摩莎島,為高砂國。平戶這裡的中國商人,每年乘著季風,都會以貨船往返福爾摩莎島,以交易貨物。其中平戶的中國人頭領李旦,及其兄弟歐陽華宇,是當地最大的冒險家。但今年秋,歐陽華宇已過逝。另據聞,福爾摩莎島,從漁夫群島(澎湖群島)進入,有一個中國人的港口。不過這個中國人的港口,僅允許中國人進出,並不允許我們西方人的船隻進入。而且這些佔據福爾摩莎的中國人,武力相當強大,並不像是一般的中國商人。因此對島上的實際情況,並無法得知。屬下只是揣測,我們東印度公司的貨船,近年來,常在中國海,無緣無故的消失蹤影。雖有可能被西班牙人所劫,但或許也有可能,是盤據在福爾摩莎島的這些中國人所為。倘是如此,那這些盤據島上的中國人,亦有可能是武力強大的海盜。希望總督大人,切莫忽視。
現在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與英國人合作,組成了荷英聯合防衛艦隊;可說是擁有了全世界,最強大的海上艦隊。秋後北風吹起,艦隊已由日本平戶,分批南航向巴達維雅殖民地,藉以繼續封鎖中國海,菲律賓海;以及搜捕西班牙船、葡萄牙船及中國貨船....」。
平戶荷蘭商館館長"雅克斯‧斯伯克",原來正在寫信,以向巴達維雅殖民的總公司,匯報平戶商館獲知的一些情報。信寫至此,見得斯伯克,忽停下筆,臉上神情僵硬且嚴肅。隨後,斯伯克臉龐若有所思,放下鵝毛筆後,換拿起一旁的煙斗,添了些煙草,點上了煙。抽了口煙,吐出了一片白煙瀰漫,斯伯克不禁想起,去年與英國人,在日本平戶發生衝突之事。正是去年,荷蘭艦隊在海上,捕獲兩艘英國貨船,押到平戶港後。不料船上,十四名的英國奴隸,卻趁機逃脫,並向英國商館求助。英國商館,因此還向日本國王德川秀忠,提報說─荷蘭艦隊在海上劫英國船,是非法海盜行為,並要求將船貨及船員歸還。當時,斯伯克,對英國商館向日本國王告狀,甚為不滿。因此斯伯克,召集了平戶的六百多名荷蘭船員及商館職員,對英國商館展開大規模的攻擊行動;並要求英國商館,得將逃跑的十四名英國奴隸交還。但後來,由於荷英反西聯盟成立,為顧全大局,這平戶的衝突之事,便也才不了了之。
斯伯克,但想起去年,與英國衝突之事。雖說事情,已因荷英聯盟的成立,而不了了之。但斯伯克一想此起,卻難免仍滿心忿恨,便拿起了鵝毛筆,沾了墨水,續又寫到─「現在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雖然與英國人合作,並組成聯合艦隊。但狡獪的英國人與我們東印度公司,在摩鹿加群島,有著巨大利益的衝突。不止在摩鹿加群島,其實在日本國亦是如此。換句話說,當我們荷英聯盟,將西班牙與葡萄牙人的勢力剷除後。接著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最大競爭對手與敵人,必將是英國人無疑。利益就像一塊大餅,若是英國人多吃了一口,那我們荷蘭人就得少吃一口。所以這塊利益的大餅,我們荷蘭人絕不容許英國人來分食,損害我們荷蘭人的利益。鑑於此,雖然現在我們與英國人合作,但我們仍得對英國人嚴加提防。英國人有如餓狼一樣的貪得無厭,且野心勃勃,既蠻橫,又不講信用。所以屬下提醒總督大人,千萬要小心。切莫讓狡獪的英國人,藉著與我們合作的機會,竊取了我們荷蘭人的利益。尤其是盛產香料的摩鹿加群島,更需謹慎....」。
約是午后時分,正當斯伯克,埋首辦公桌,振筆疾書之際。商館中,此時忽有一個職員,手拿著一封信函,敲門進入了斯伯克的辦公室;並將手中的信函,交給了斯伯克。這是一封大紅色信封的信函,斯伯克,還未拆信,心中卻已有譜。因為大概也只有中國人,每逢喜事之時,才會用這種大紅色的信封,並稱之為喜帖。日本平戶,雖住居許多的中國人,但會寄喜帖給斯伯克的,聊聊可數;除非是有生意上的往來。果然,當斯伯克,拆開紅色的喜帖,見得這喜帖中的署名,原來是來自平戶的中國人頭領─Andrea Dittis(李旦)。李旦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取得中國貨物的最大供應商之一,雙方有龐大的商業貿易往來;甚且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日本平戶的商館與碼頭,亦皆是向李旦所租借。因而斯伯克,接獲李旦送來的喜帖,自是不敢怠慢,忙又仔細的看了一次。卻見喜帖中,李旦似乎是邀請斯伯克,參加他的兒子的一場婚宴。一時斯伯克,見了李旦的喜帖後,不禁有點滿頭霧水。
「中國人,真是奇怪。前不久,Andrea的兄弟歐陽華宇過逝。我前去向他致哀。當時見得Andrea,穿得一身的白色麻布衣,悲傷的站不起身,走路還要人攙扶。怎麼喪事才過沒多久,現在家裡又要辦婚宴喜事。還有~~喜帖中,要娶親的這"尼古拉‧一官",什麼時候又變成了Andrea的兒子?~中國人的行事,真是讓人摸不著頭啊~~」心下雖感困惑,但斯柏克卻也只是想想而已。畢竟,對於來自李旦的邀請,斯伯克可不敢輕忽怠慢。而且斯伯克亦知道,中國人是最講究的,是所謂的"面子"與"禮數"。因此大不了,婚宴當日,斯伯克盛裝出席,再準備一份厚禮送去。....xxx
隔了幾日後。平戶唐人町的李旦大宅,正是賀客盈門。達官顯貴,坐著轎子,騎著馬的,隨從前呼後擁,絡繹於途來到李旦大宅的門口;讓整個唐人町的街道,熱鬧的有如逢年過節般。而原本歐陽華宇死後,一片死氣沉沉的李旦大宅。這日頓亦又張燈結綵,將整個莊院粧點的,一片喜氣洋洋的火紅。門窗都貼上新的大紅色春聯,一盞盞的大紅燈籠,掛滿了整個院子上搭的棚架;甚至還從門口,沿街掛了幾里遠。乃至年過七旬的李旦,原本自義弟歐陽華宇死後,都是一身縞素,且是終日足不出戶;朝暮徘徊在院中的老樹下,長噓短嘆。但這日,見得李旦,終脫去縞素的白衣,並亦換了一身充滿喜氣的大紅色布面燙金的絲綢衣服;好像魚入活水,整個人又活了過來一樣。而且大概也只有熱鬧的宴會,當周旋在達官顯貴,與眾賓客間,這也才能讓李旦,送往迎來間,又宛如一尾活龍般的生龍活虎起來。這不,眼下見得門口來了一隊人馬,正是長崎代官末次平藏,亦特從長崎,渡海來到平戶,向李旦祝賀。這下子,見得李旦忙不逸乎,快步迎出門去,滿臉帶笑;那還有半點老態龍鐘,與喪弟的悲苦之狀。
『平藏大人,稀客、稀客啊。犬子的一個小小婚事,居然勞煩平藏大人,特地從長崎渡海,遠道趕來。真是給足老夫,天大的面子啊。快請進,快請進。平藏大人要來,也沒通知老夫,不然老夫一定親到港口去迎接。真是有失遠迎,失禮啊~~失禮啊~』又是拱手作揖,又是"稀客"又是"失禮",見得李旦,滿口的熱忱,迎進了一個身材矮短,雙鬢斑白,看似上了年紀的雉髮武士。原來,此時進門,雙鬢斑白的雉髮武士,正是長崎代官末次平藏。由於末次平藏,亦是擁有幕府特許的「朱印狀」,因此亦擁「朱印船」可出海經商。既都是海商,末次平藏,自與李旦亦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但長崎與平戶島,一海之隔。若僅是有一點生意上的往來,又僅是李旦的義子成婚,末次平藏也未必願意,忍受海上的風浪顛簸之苦;特地從長崎來到平戶,向李旦祝賀。況且末次平藏,可是個官,而李旦只不過就是個商人。且末次平藏,在長崎的生意,也多僅與李旦的義弟歐陽華宇往來。因此末次平藏,跟李旦之間,其實並非那麼熟。若論交情,李旦也僅與末次平藏,有數面之緣。
事實上,照往例,就算是幾年前,李旦娶妾,辦盛大的婚宴。而末次平藏收到喜帖後,頂多也就是派個親信,備份禮物來送給李旦。但這次,不過就是李旦,為義子鄭一官,辦個婚禮宴客。而末次平藏,居然從長崎渡海來到平戶,親自向李旦祝賀;著實也讓李旦,感到意外。當然,末次平藏,確實也並非是為了向李旦祝賀而來。這不,見得末次平藏,乍在門口見著李旦,二人雖看似熱絡寒喧。然仔細再瞧,末次平藏的一張老臉上,卻是一臉的皮笑不笑,恍若心事重重。待李旦,這才親領著末次平藏,入得院中,一路朝著專招待貴客的西廂和式大廣間走去。這時,見得末次平藏,卻猶似迫不及待,便低聲的,問李旦說『隆信大人,他來了嗎?』。
「隆信大人!!」末次平藏所指,自是平戶城主─松浦隆信。平戶城主松浦氏一家,可說與李旦,三代交好。前城主松浦法印,與李旦情同兄弟不說,就說是矗立在平戶山上,那座雄偉的平戶城。事實上,多半亦是李旦私下出資,為松浦家所建。松浦法印過逝後,其孫,年輕的城主松浦隆信,則與李旦的義子鄭一官,兩人年齡相仿;所以亦是氣味相投,彼此稱道弟。正是商不離官,官不離商,彼此唇齒相依。亦可謂是李旦,為了藉著平戶城主的權勢,好讓他能在平戶島安穩與暢行無阻的做生意,所做的苦心安排。因此鄭一官,但從海外回到平戶島,無不有空,便往山上的平戶城,去拜見松浦隆信。兩人,要不談棋說畫,就是切磋武藝,可謂交情匪淺。正因一方是握有權勢的平戶城主,一方則是平戶最富有的海商,雙方各有所需。所以每每,當李旦家有喜事或宴客,平戶城主松浦氏,定都是座上賓。況今日,是鄭一官,娶親的大喜之日,平戶城主松浦隆信,焉有不來之理。一時,當李旦,乍聽得末次平藏,問起松浦隆信。當下雖是一時無法會意,李旦,還是趕緊回說『隆信啊。來了~~隆信當然已經來了。隆信與我的義子一官,兩人就像親兄弟一樣。今日得知一官要娶親,他可高興的不得了吶!!~~早早就來了~~』。
李旦一生,盡周旋於達官顯貴與權勢間,是何等精明的商人;而且是年紀越大,越是老於世故與精明。雖說一時不知末次平藏,為何才進門,就急著問起松浦隆信。但腦子一轉,當下李旦,隨即便也恍然的想到─「是了。當就是如此。難怪末次平藏,與我交情也不算深,這次卻會從長崎渡海來到平戶,參加婚宴。當就是為了他的平山船,被荷英艦隊所劫之事,這才會到平戶,想找松浦隆信商議此事。畢竟這平山船,船員與船貨,現下都正被扣押在平戶城的巡捕房。而且這平山船的事,現在還鬧到了江戶幕府去,還在等江戶幕府的拍案決斷。嗯~荷英商館,還控訴說末次平藏的貨船,窩藏了兩個西班牙天主教傳教士,想偷渡到日本傳教,是違背了幕府的禁教令。倘是這平山船,最後江戶幕府判給了荷英商館。那末次平藏,不但損失慘重了,恐還要獲罪吶。難怪他要從長崎來到平戶,尋求松浦隆信的支持....。恐是末次平藏,怕落人勾串口實,亦不敢公然去找松浦隆信商議。所以這才想藉著我辦喜宴的機會,前來會見松浦隆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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