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金斯基(左)的劇照

若要在德布西的作品中找出一首我最愛，也可能是他最高傑作的，我會說是芭蕾舞曲「遊戲」(Jeux, poème dansé)，這也是他最後完成的管弦樂曲，時當1913年。

記得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時，完全無法理解，從剛開始就混沌一片，到後面更是沒有邏輯似的，漫無目標進行。但多聽了幾次後，就完全愛上了不能自拔。當時由戴雅吉列夫 (Sergei Diaghilev) 帶領的俄國芭蕾舞團，委託德布西創作一首芭蕾舞曲，劇情大致是三個年輕人互相求愛的故事，戴雅吉列夫是個同性戀者，後來改為一個男孩與兩個女孩的故事，德布西起先覺得愚蠢不願作曲，在劇本又修改後才答應，他願遵守該團舞者尼金斯基的設計。

德布西希望「遊戲」的管弦樂法是「沒有腳的」，並且還希望有華格納歌劇「帕西法爾」中的神奇效果，簡單來說就是從後面打光線，我的理解是神聖與華麗兼備，「遊戲」確實有這樣的效果，就像現代的化妝品專櫃一樣...只可惜首演不太成功，除了舞台的配置有差錯外，德布西的音樂也令人覺得難理解，而兩周後同舞團，首演史特拉汶斯基的「春之祭」又引發了騷動，把「遊戲」的鋒頭都搶盡了，這首芭蕾舞曲從此就很少演出。

但現代作曲家如布列茲，認為「遊戲」對後世作曲家的影響不輸「春之祭」，我完全贊同。特別是德布西對傳統的動機變化，開展的技巧，到處是流動波浪狀的音型，音樂漂浮在半空中，但只是由幾個基本動機或旋律構成，雖然不是用傳統的奏鳴曲式，但說服力完全沒有遜色。我這幾年一直在尋找「遊戲」的全本芭蕾舞演出，如今終於找到，又逢德布西逝世一百周年，我也翻譯了總譜上的指示。

見以上影片，這是Chancellor John Mauceri 指揮 the UNCSA Orchestra，有芭蕾舞的演出。「遊戲」剛開始是一個斷斷續續的上升音階(0:32)，這是第一個重要動機。弦樂都加了弱音器，然後以升c音開始的全音音階和聲在木管響起(0:50)，這是前奏主題，表現黃昏的迷離氣氛：

然後中提琴近琴馬奏，奏出同音動機(1:07)，然後是花邊(1:13)，但這時聽起來還像是沒醒過來。 然後是a上的減三和絃(1:16)，與同音動機，還有滑過的小提琴(1:18)，全音音階又在木管響起(1:45)，小提琴奏出大量的短-短-長動機，一下半音下降(1:47)，一下半音上升(1:49)：

然後從四拍子轉為三拍子，豎笛吹的舞蹈動機開始(2:04)，這也是曲子最重要的動機，有很多變化形式，鈴鼓與英國管也奏出同音＋花邊動機(2:10)。這時幕開啟，在"一個空盪，夜裡的公園"。

隨後花邊開始眼花撩亂，直到一個球跑了進來(2:30)，此時鈸也敲了一下，「短-短-長」動機好像抖動的球(2:35)，此時一個年輕人穿著網球裝，拿著球拍跳躍，然後消失。隨著上升動機(2:45,替換剛剛的同音動機)，還有花邊(2:46)，兩個害羞又好奇的女生出現，她們不是來打網球的，只是來找個地方說秘密的，不斷有波浪似的音型，像是球在滾動，跳躍。

此時舞蹈動機出現(3:36)，這是主要主題，當然這不是奏鳴曲式啦。上升動機加強了熱情(3:49)，兩個女生開始獨舞，旋轉(4:22)，前奏主題又出現(4:55)，聽來是B大調嗎？錯了，這是以B音為底的全音音階啦。

隨著上升動機好像化為泡泡(5:19)，男孩看著她們跳舞，後來頭轉向一邊(5:39)，兩個女生發現了，想要逃走(5:54)，但男生邀請她們，並開始跳舞，花邊動機此時響起(6:23)，第一個女孩向著他(6:53)，和男孩開始跳舞，男孩想親她，但女孩逃走了(7:24)，但又願意了(7:34)，花邊主題變奏為溫柔的情歌(8:05)，但節奏很特殊。

再來是二拍子，指示為「輕柔而諷刺的」(8:24)，大量的「短-短-長」動機又出現，第二個女孩覺得忌妒，男孩與第一個女孩卻在愛的陶醉裡(8:31,情歌)，第二個女孩跳起嘲諷的舞 (9:00)。

又開始了三拍子的圓舞曲段落(9:24)，弦樂被精緻的分部，男孩被第二個女孩的舞姿吸引，兩人跳舞，上升動機開始(9:34)，第二個女孩還是維持相同的，有點嘲弄的舞姿，雖然男孩要她別再嘲弄，長笛還是奏出有點嘲笑的可愛音階(9:58)。

隨著第一主題的變奏由法國號奏出(10:03)，木管都呈波浪狀流動，兩人開始跳舞，並更加溫柔，弦樂也以細膩的顫音演奏上升動機(10:23)，以及第二主題的花邊動機(10:29)，女孩又躲去樹後面，可聽到一堆木管與弦樂的震音，好像樹葉在搖動(11:05)：

男孩追著女孩(11:27)，又轉回圓舞曲，上升動機代表著渴望(11:37)，兩人跳起舞來，第一主題變奏(11:44)，加上短-短-長動機，在他們熱烈的跳舞時，都不理第一個女孩，她已經生氣，想要走掉(12:11)，第二個女孩想留住她也沒用，在寧靜的第一主題變奏中，花邊動機拔高(13:08)，第二個女孩挽著她的手，男孩卻溫柔的把她們分開(14:13)，弦樂近指板奏： "男孩要她們看看夜晚的美麗，光的喜悅(14:27)，何不好好欣賞享受？"

上升動機又響起(14:35)，主要主題又變奏，由英國管吹出(14:50)，上升動機與花邊動機結合(15:39)，這是全曲最美的段落之一：

隨著主要主題轉為降a小調(15:55)，豎琴輕靈的撥奏，法國號奏出前奏主題的變奏(16:06)，這曲子的高潮到來，三人一起跳舞，大提琴與法國號，英國管等重疊出主要主題的變奏(16:38),剛開始是上升動機)，具有夜的深沉與美豔，雖轉到降D大調，但降了第六音(16:41)，長笛，短笛等則奏出短-短-長動機與其結合，第一主題恢復原狀(17:00)，進入音量的高峰，上升動機像是沸騰(18:11)，直到第一主題前四個音被大聲宣告(18:30)，三人頭與頭靠在一起，交互親吻，似乎進入了愛的恍惚之中…前奏主題(18:47)與上升動機也陷入在一片陶醉之中(19:03)，這說不定會被當時的人認為有礙風化。

此時一個球又掉了進來(19:19)，他們被嚇到，從恍惚狀態醒覺並跳起來，消失在夜的深處。前奏出題又恢復了那種全音階的朦朧(19:34)，還加上了一堆細碎的六十四分音符五連音，最後卻是以A大調結束，有點喜劇感覺，也解釋了從樂曲剛開始時譜上的調性，確實是絕妙布局。

主要動機～夜的氣氛。主要主題～舞蹈。花邊動機：談情說愛。上升動機：表現熱烈。有時主要主題「舞蹈」的前四個音，以上升動機來代替，再與其他動機結合，完美構成了這一齣舞蹈的詩篇。

如今聽「遊戲」，讓人覺得將晚期浪漫派風格更加推進，管弦樂音色華麗，但調性感稀薄，一年後，歐戰就爆發了，德布西的生命也隨之消逝，「遊戲」展現女性溫柔，具有夜之氣氛的音樂，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其中的絕代風華，讓人寧願時間，就永遠停留在那一刻...

文／總譜註解:夏爾克

國台交將於12/26於中興堂，12/27於國家音樂廳【百年薪傳-德布西與伯恩斯坦】音樂會中演奏此曲，歡迎大家前往聆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