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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07 13:18:55瀏覽11700|回應7|推薦34 | |
湖面清盪,沒有船隻泛開水痕漣漪,日月潭的美掀起風拂紗落的遮掩,這才讓人望見一整片飽滿珠潤的湖天山色。 原本想要在涵碧樓著名的陽台方床上,端念打坐一回;但天地一旦秀美成這般模樣,眼睛便再也忍不住閉上,只想繼續憑欄遠眺。 人生或者愛情的一切到了癡望地步,若演成一種流離姿態,那也是苦難臨頭前,最後一抹回味再三的甘甜。 十年的涵碧樓,最初容顏的華麗深貴,如今已然沈澱,飄來淡定的鬢領暗香。 整間房視野通透的設計,讓日月潭的美真正透窗飄入;卻也讓週末子夜翻身側睡時,斜望著對岸「玄奘寺」的明滅燈影,心中突然有一種在旅程終點躺下,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與疲憊。 玄奘大師當時雙足迢遙,持著般若波羅密多,走盡絲路西天取經。 那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他在千年之前圓寂而荼毗火化之後的頭蓋骨舍利,最終竟然會安落在日月潭的這座寺中? 一位聖僧的頂蓋,當年在取經路上,遭歷了無數日與月的凝視照拂。 日、月成「明」,所以在這日月潭從子夜到清晨,從入夢到初醒,在魚白時分起身批衣、眺望晨曦。只想問的是: 「一切,都明白了嗎?」 包了一艘船遊湖,連同船家,一共才三個人。 過去繞著日月潭的環湖公路,或駛、或騎已經無數遍了,總以為那才是伸手環抱日月山水,最貪婪又最盡份的視角。 遊歷湖上所見的,那是屬於觀光客們指指點點的喧嘩角度,一向為我所不齒。 但一艘空寂的遊船,顯然還是可以模擬一場晚冬的山色漁舟入畫。 湖風讓人抖顫著,波痕卻讓人無言,心中便再也激不起遊客天生要去亢奮且庸俗的眼光與水花。 再回望岸上那座涵碧樓的夜居,原來越是能昭顯孤獨之色者,越顯奢華。 如同這場人生饗宴,越是能安享孤獨之味者,越能遍嚐人間盛況。 遊湖日月潭暫時船泊上岸,一路階梯準備登上「玄光寺」,就會開始聽到中國大陸的各方口音。 幾枚清早的咳痰,原本應該是落在北京深冬的街路旁,如今卻綴著日月潭緋寒櫻早落的粉紅花瓣,散在登梯的步道上。 幾位白髮老人在徑道旁伸展著晨操,他們的動作搭配著圍繞的法輪功海報,無聲介紹又熱鬧指控的,向著過往大陸客宣教著。 很有意思的是,喧嘩的大陸客,只有在經過這十幾階的敏感地帶時,才會瞬間保持沈默、低頭快步經過。 整座日月潭,也只有在這個角落,我可以瀟灑的舉足側望,並且成為微笑看戲的第三者與局外人。 爬上玄光寺,寺前「日月潭」三個大字的地碑,觀光陸客熱鬧的排著長隊,等待著擺姿勢到此一遊的拍照。 這是所有到日月潭觀光的大陸客,必須也必備的一張照片。 原來,根本就不用辛苦在對岸遍地跋涉,只要身為一位在玄奘大師寺前屋簷下掃地的沙彌,就可以清楚聽見對岸十三億人口的無盡回音。 日月潭的全新台灣味兒,是那座新開通的纜車,聽說遠眺的風景甚佳。 週末一早便排了人龍,我卻不打算去了。我想省一些時間,去伊達邵碼頭走走,這裡是日月潭我唯一想專程花錢消費的地方。 即使日月潭成為觀光客流竄的勝地多年,原住民卻始終在人流與金流的邊緣地帶。 商業的黃金地段指標,要有連鎖便利商店,乃至星巴客。 但它們夥同其他商店,對著來往的荷包們召喚著的,是在邵族的社區對岸,屬於外來漢人熱鬧有趣又擾攘無聊的地點;那是充滿著外來人群聚、餐廳路旁招攬、小店飾品林立的另一邊。 就算是到日月潭要買顆嚐嚐,而那些到處可見的白髮「阿婆」們,端坐在身邊一缸「鐵蛋」旁的她們,也都是台灣閩、客模樣,而非原住民的歲月臉孔。 遠方日月潭湖中小島的聖地祖靈,庇佑著的,只是一道名叫「生存」的單純祈願。 以貪婪虛妄所獵殺的一切,其實是天地間的自我;深廣湖水再多也永遠填不滿的,是心中那隻無法滿足的慾望之獸。 伊達邵原住民的店家老闆,深輪廓大眼睛裡,就算是文明的賺錢想像,相較之下,也依然透著一份天生的靦靦。 我想起稍早在對岸,在7-11旁想買一份蛋餅,面無表情的動作撒了一片蛋水、擺上一片薄餅皮,漢人老闆抬起頭說:卅塊! 到「玄奘寺」拜拜後,就該啟程離開了。 爬上大殿,卻看見玄奘大師塑像前站滿幾位光頭素衣的男子,正在合掌大聲唱誦。 仔細一看,他們是昨晚,在涵碧樓巧遇的日本僧人團。 入夜後從燭光門廳走出來準備散步,一輛遊覽車載著稀疏十幾位客人抵達。我注意到他們下車時的面貌、穿著與姿態。 日本僧人所獨有僧俗交融的氣息,我很熟悉,那是一種「修行的專注」,與某些「戒律的擱置」,奇妙的對比著卻又不甚衝突的狀態。 如今陽光燦爛的玄奘寺大殿中,他們來向著玄奘大師的頂骨舍利,唸誦著日語梵音的大悲咒。我站在後方,機緣巧合,於是便合掌聆聽。 玄奘大師的靈骨,當年從中國輾轉到日本,後來又從日本來到台灣。對照著西向取經的黃沙路途,這趟向著東方移動的渡海因緣,即使是台灣的佛教徒,知道者也不多吧! 文化歷史,透過宗教記錄留存,是一項誓言般的任務,抑或只是一種浪漫的憑弔? 無論如何,日月潭確實都是最好的位置吧! 我知道我始終別有私心,但能真正望見日月潭的靜絕之美,並不容易。 只有在某些角落的某些時刻,極其困難且珍貴的瞬間,這裡的天地山水,才能安然無雜染的入心入境。 需要有強大的隨興,不馴的意志,與孤絕的成本,把眼前的天光雲影勾勒成一片「沒有台客、沒有陸客」的日月潭,看著三兩原住民的小孩在岸邊追逐嬉戲著,入心入境的美,才能真正揉捏心頭疑惑,釋放出所有現實生活中的酸楚疲憊。 沒有陸客了,也就不會觸動任何有關兩岸與未來的憂慮思索;沒有台客了,便再也不會驚動政治意識與族群差異的敏感神經。 不是台客也非陸客,那麼在兩岸雙城中出沒的「你是誰」?這就回歸成佛門宗派幾千年來,永遠在參悟的那句話頭了。 在昨晚深夜遠眺著玄奘寺,即將閉眼睡入涅槃的片刻,我知道我聽見了一句無聲的答案響起。 繼續身在湖水對岸執著作態,回想一夜出入在醒夢之間的涵碧樓,也是可以的。 反正形式與格調的奢華追求,最終還是將奢華本身無情吞沒。 於是我還是啟程,離開日月潭了。湖光山色的美人懷抱,總是來棲息一宿就好。 如同每一趟人生的遠走與歸回,不懂的人,只能留下每一回淒然嘆息,多添張望。 懂得的人,總會留下一片寂然環視的最後癡望,一如望著這一片美絕的日月潭。 終將因為無常,而難免驚訝重逢再三的人生啊! 所以何須因為無常,而切切難擇,不忍轉身捨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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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雜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