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說『病危』，來來去去這麼多次，也不見他走！」進了門，白玫丟下公事包，一面將公公扶進房內躺下。倒了杯水，準備餵公公吃藥，一面碎碎著一張嘴。

「ㄚ玫啊‥」房內公公又唉唉的叫了。放下手中的事，急匆匆入房。「我‥‥尿了‥」不會吧！雖是自己的公公，大男人的，要我女人家換尿片？看了看牆上的鐘，劉凡也該下班了，又不是只有他上班，這些討厭的事都丟給我。嘴裡滿滿的怨氣吐也吐不出，換過幾個印傭，公公就是不滿意，總說不是「自己人」。要不是劉凡買不起房子，不得不和公公同住，她想她也不必這麼歹命。漲紅著臉，好不容易幫公公換完尿片，此刻，白玫已累得全身痠軟，顧不得滿手嗆得難過的尿騷味，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ㄚ玫啊‥」劉量是想大聲叫的，然而，張大的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微揚起沉的像塊鉛的頭顱，黑鴉鴉的室內，連個鬼影子都沒，只有窗外的月光寂寂的織出一片銀色的海，而自己竟似海上的孤船，四處不著邊。床頭的相框裡，他與老伴倚得緊緊的，曾經也是一對璧人，在東北家鄉時，大家都是這麼說的。想想，自己也曾是「當權派」，只是大舞台換了，下了戲，沒了掌聲，竟也落得一身病。

「ㄚ玫啊！‥」就這麼巧，老伴叫「ㄚ玫」，六媳婦也叫「ㄚ玫」。這個媳婦是所有媳婦中最乖巧的，把屎把尿樣樣都來，雖然偶而見她碎碎的唸上幾句，至少她在劉量卸下公職，離了權力核心後，還願意看顧。想想自己欠她的，還也還不完。早點走，該是對她最好的回報。

「老爸！你還記得我嗎？」當然記得，你是老大，這是老五，還有，那是老三的媳婦，老三的兒子‥‥。一接到「病危」通知，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紛紛自各地趕了回來。想想自己也挺幸福的，孩子們成就都不差，「老爸！你要挺著點，年底的婚禮，還要你主持呢！」這是老么的聲音，劉量認得的，只可惜這一身破敗，怎拖得到那個時辰？

要求穿上當年旅英時，老伴「ㄚ玫」特地為他挑選的毛料長大衣，大寒天的，心中像裝了個暖爐。從前「ㄚ玫」還活著時，習慣將兩手伸進他的大衣口袋，倆人就這般窩在一起看電視，窩在一起取暖。「老六啊！爸到底是真的還假的啊？不是說病危嗎？我看他精神還不錯啊！開什麼玩笑啊，選舉快到了，我還有重要的飯局要參加呢！」擔任議員的老二滿臉不耐。「我哪知啊！病危是醫生說的啊！」老六聳了聳肩。聽在耳中，有些悵惘，淚勉強含住了，最後一口氣撐著，劉量一定要等到老四一家人。擔任機長的老四，上上下下飛來飛去，結了婚後，就不見他在家著落。「老四‥回來‥了嗎？」老四是老伴「ㄚ玫」最疼愛的，論起外型，也是七個孩子中與劉量最相像的。

「真是抱歉‥再讓我等等老四‥我會走的‥不會讓你們失望‥」劉量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聽到。

身旁靜的像死城，眼前一束強光刺目，「告訴…老四‥我等不及了‥」劉量開始起身向著強光走去。

「ㄚ玫啊！…」記得從前只要一叫「ㄚ玫」，老伴就會大老遠的尖著嗓子回他：「老頭！來了來了！別叫魂啦！」此刻，他真的希望這一聲「ㄚ玫」，有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