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他們的關係乎降到了冰點。

去年景氣不好，兩個人的公司業績都不好，年終獎金全都大幅縮水；嚴格說起來，她的公司其實根本沒年終獎金，只是發給了一點禮金和禮品；他的公司也不怎麼樣，只加發了半個月的薪水。

 往年，年終獎金是他們辦年貨、安撫家中老小的重要來源，今年的年終獎金狀況這麼慘，兩人心裡陣陣悽惻，心情 down 到了谷底；情緒本來就很不好，再加上，他家那邊因為哥哥被裁員，連生活都有問題，更不可能分攤給老父老母的年節禮金了。

 往年，他們兄弟三人都會合起來送給父母一個大紅包，總數是十萬元左右，大約是大哥分多一點，然後，他和下面的弟弟均分。他們兄弟結婚後，並沒有定時拿錢給爸媽，爸媽靠退休金過日子，也沒怎麼計較，因此，每年過年包個三、四萬元給年邁的父母，兄弟都覺得這是最起碼的孝心了，大家給起來也很爽快。

 但是今年不一樣，哥哥那分肯定是沒了，弟弟狀況也不怎麼樣，早早言明只能出一萬元，如要維持過去的規模，他一個人要承擔的部分會超過以往很多，因此，她很「務實」地請他少出一點，不必一定要湊足十萬元：「景氣這麼差，你爸媽一定心裡有數嘛，他們又不缺這個錢，再說，這是你們兄弟共同的責任欸，怎能要你一個人負擔全部？」

 她的想法是，既然年頭不好、大家都很辛苦，他們家自己也沒錢，那少給他爸媽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是兒子！」沒想到，這種話大大惹惱了他：「喂，妳真的很過分，平常我們一分錢也沒拿回家，一年就過這麼一次春節，就這麼一次孝順他們，就算沒錢，借也要借來給呀。」「好呀，那你怎麼不叫你老哥老弟去借？」她反問。

 「妳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沒同情心，老哥工作都沒了，弟弟公司周轉不靈，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是有心沒能力，不要在這種時候計較這麼多！」這個男人真是死腦筋！她心想，又不是要逼兄弟攤同樣多的額度，只是想提醒他，今年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父母那邊能省就省吧，「少給一點也不會怎樣，他們不會那麼不講理啦。」

 偏偏，他就是怎樣也說不通，寧可讓自己家過年過得捉襟見紂也不肯委屈父母半分；其實，他父母打過電話來詢問，說是今年過年「大家就不要那麼講究了。」她猜，意思是紅包少給點無妨，但他在電話這頭竟是一個勁兒說沒問題，沒問題，真是氣死人也。

 更嚴重的是，過完年，他公司確定要逐步遷廠到大陸，他也在遷出名裡，她心想，這樣也好，他們公司做的是傳統產業，留在台灣真的是「留來留去留成愁」，看今年連年終獎金都只能付出這聊勝於無的這麼一點點，就知道景況有多麼慘，他們早該西進了，現在去了，真有點晚了……不過，公司要他做第一批開路先鋒，至少表示他還是個可用之材吧。

 沒想到他竟一口回絕，說是家裡上有高堂、下兒幼兒，不便遠行，反正公司大部分部門還留在台灣，這裡總還是需要人，他一定還有事兒做，不想走也不必走。

 她真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現在大家巴不得被外派到中國大陸，他竟然把上好機會往外推？什麼上有老母下有幼兒，人到中年，誰家不是這樣？大勢所趨，不得不然就要當機立斷嘛，「反正我還在台灣嘛，你去你去！」她詳細分析了利弊得失，力勸他把握機會，無須擔心……

 他的想法是，再怎麼樣，「台灣難道就沒有半個機會嗎？我就不相信非去大陸才活得下去。」說穿了，他太保守又戀家，怎樣也不肯單身赴任，更不敢冒險，一點點改變也不肯嘗試，給父母的錢是如此，對 career 的想法更是如此！　

 這兩件事情讓他們過年前就簡直快吵瘋了，但還是吵不出個結論來。她難過，沒錢已經夠煩心的了，碰到沒志氣的男人，更是煩心──這個萬事不備、又欠東風的年讓她頭一次發現，她真的很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他們，恐怕是兩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