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廚房端水果出來的那一刻，他有種驚豔的感覺──當然，也包括了驚訝。

他覺得她美極了 … 相識十年，結婚七年，他忘了上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時候；老實說，他真的已經很少好好地看她一眼，也很少好好跟她說說話，今天有這樣的機會與心情，真的只是個意外。

 下班前，他接到電話，當聽到她緊張的聲音從話筒傳來時，他才理解到她真的無助。她懷孕快十八周了，這個孩子應該是他們共同的盼望，剛知道懷孕時，兩人還曾經欣喜若狂，慚愧的卻是，接下來他卻忙到天昏地暗，一次產檢也沒有陪她去過；以初孕來說，三十八歲的她算是有點高齡了，懷孕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可是，在今晚之前，他竟然放任自己自私地幾乎很少想到她所受到的折磨，直到今晚。

在廣告公司擔任主管的她，一直是個獨當一面型的人，自許為都會新女性，她也的確堅強又認真地活著，對於他忙於自己工作、對她懷孕幾乎不聞不問的事，她也很少當面發脾氣，大概真的是因為她太堅毅了，太會處理自己的事了，他也習慣成自然地「閃」在一邊，根本沒有想到她也有脆弱，也有難關。

今天傍晚過後，她在辦公室發現自己流血，那時辦公室走了一半以上的人，她最談得來的同事也下班了，她慌得打電話給他，他在開會，電話被擋了下來，生平第一次，她對他的祕書發飆：「我不管你們副總在開什麼天大地大的會，中共飛彈要打來，妳也給我去叫他馬上來聽電話 … 」他接起電話時，還有幾分不耐煩。

在醫院急診室裡，醫生趁她在做檢查時，找了個小空檔提醒他：「你要小心，太太有點狀況，她年紀這麼大，懷孕很辛苦，啊，不容易啊；對了，她有在上班吧，這三、五天應該休息，要多躺，不可以做太多家事 … 」

醫生一面說，他心裡才一面慢慢湧生虧欠感；沒錯，她真的很辛苦，將心比心呵，他自己不也工作得很疲累，很煩躁？她在工作上必須面對的挑戰不會比他少，而她還得承受懷孕帶來的身心靈壓力，愈想，愈覺得自己的冷漠根本就是冷酷。

他曾經是珍惜、愛護她的，相戀時，連她感冒都心疼，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失去了對她的柔軟憐愛？真的把她當女超人一樣，覺得她理所當然可以吃得下各種苦頭？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是他心裡、懷裡的那個「可愛小女人」了？

多久了，他幾乎很少拿正眼看她，對他來說，她也不再有魅力。這些年的婚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 一邊等她收拾包包，一面，他開始陷入沈思。 

快到家前，她竟關心地問，晚餐想吃什麼？她人這麼不舒服，卻還想回家做晚餐，「好久沒有一起吃晚飯了。」她說，在自己家裡吃飯的感覺，外面是沒得比的，「我簡單做兩、三樣就好。」她強調；「其實身體現在沒事了。」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她問：「咦，你不會還要繞回辦公室吧？今天工作都處理完了嗎？」

不了。當然不回去了，他在心對自己說：「今晚，我想好好陪妳。」她還是想回家去張羅晚餐，他拗不過她，提了個折衷的辦法：「去餐廳外帶一、兩樣菜，回家妳再『加強』一些就好。」拿起電話他就撥了個餐廳，訂完菜之後，他才驚訝自己的熟悉，「真的不知道有多常在外面吃飯吶 … 」

她炒了兩道菜，加上電鍋裡本來就熱著的剩飯，兩人速速開了飯，「妳動作真快！」他發出由衷的讚美，她淡淡地說：「本來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吃飯，所以 … 飯量可能會有點不夠。」

他楞了一下。她的口氣裡似乎聽不出有什麼不高興，但他心裡有了不安。 

 飯量是有點不夠，還好菜算多的，他扒著飯菜，一路無言，那種陌生的感覺給了他很大的壓迫，他不知道為什麼在自己家裡吃飯，他也需要如此緊張──也許真的有點生疏了。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害怕迎接一個新的生命？他不相信是這樣，他和她不是同樣地盼望有個孩子的到來，歷經千辛萬苦地，如今她真的懷孕了，怎麼他卻躲開了？ 

 她端水果出來的那一時刻，好像有種神奇的光線與神祕的空氣流動，讓她整個人浸染在一個神聖的光暈中，這種氛圍讓她看起來好美──懷孕後的她有種豐腴，這種體態他並不常見，因為她向來是個纖瘦的女人，在治療不孕的過程裡，還有醫生開玩笑說要她吃胖點，「我就胖不起來啊 …」

 削瘦的她看來有些銳利，但現在她已經完全不會給人這種感覺了 …「她就要做媽了，而現在真有了點母親的感覺啊。」她笑問：「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沒什麼，我是在想，應該帶妳去買一些漂亮的孕婦裝啊！」，他說：「還有，妳把長髮絻起來的樣子 … 好性感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