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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24 12:06:50瀏覽248|回應0|推薦1 | |
溫柔的瓦拉雅特(小說) 撰文/蔡瑋 男子坐在光禿的小山丘上,望著山腹人工鑿出的窗眼,窗眼黝黑,有一股平靜的氣息,從匆忙普施的宇宙遷化中逃離隱藏在裡面,男子想像窗眼就是一對眼睛,他正與超越時間的睿智對看,然而他感覺到的是挫敗,沉重的挫敗 —難道有比保持清醒與理性更重要的事? 徹底擊垮高歌派的假先知所贏得的勝利,讓男子登上了實際權力的高峰,不僅是現實的,而且是歷屆先輩中權力最大的,可是群眾正在離去,起初有如涓涓溪流,之後聲勢轟隆,如今男子必須不斷加大權力背後的暴力恐嚇才能維持,讓男子不解的是 —明明我堅持的是理性,為何沒有人能理解? 如果群眾能善用理性,所有的失序、騷亂,立刻會消失,男子越是執拗於自己的觀點,越是感覺到一種精神力量即將脫殼而出、徹底失控的危險 —我創造了一個巨大的怪獸嗎? 自來怪獸是宇宙渾沌的化身,熟悉宗教與神話的人都知道 —那麼說,我又回到了前輩生存的時空了嗎? —不是的,而是比那時候更強大了!前輩如果還在,必定會這樣說。 但男子並不以為這是一種成就。我們先將這名男子與他的苦惱,暫時放下,回頭再來找他,然後是另一幅畫面 明顯長著馬頭的男孩,如今已經長大,當他剛踏入青年的階段,所有人都稱讚他長得帥,雖然畢竟是個馬頭,由於稱讚的人越來越多,變成馬頭男子的他,竟然逐漸養成忽略人們私下所做的註腳的習慣 —我就是帥! 可是當他用內心的低語這樣自我打氣,又同時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 —為何會是我,不是別人,畢竟我頸子上長的是馬頭,難道這一點妨礙都沒有嗎? 隨著年紀的增長,馬頭男子的疑慮更深,可是一聽到人群的吶喊加油聲,無論是哪個方向,哪一條路,只要是路,馬頭男子就釋放雙足,狂奔一氣,因為他熱愛且熟悉人們的喝采、歡呼的聲音,畢竟那是馬頭馬腦的本性,他甚至不知道人們所以如此亢奮、投入,主要是因為在他身上下了賭注,而現在隨著人聲漸稀,他作為投注籌碼工具的價值,也逐漸在消失當中 —難道是世界末日到了? 想到末日理論,馬頭男子立刻想到兩位還停在棺材裡尚未下葬的彌賽亞 現在他正站在小彌賽亞的靈柩前落淚,斗大的淚珠從牛眼般大小的馬眼中湧出,連淚珠兒都像馬 —我還能怎麼做?我錯了嗎? 棺槨裡的肉身,並沒有起來回答男子,這讓他又格外的感覺寂寞。我們又必須將這名馬頭馬惱的男人暫時撇下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不具細節的人形,他雖然長得像女人腹中的胎兒,卻是經常溜出母親的子宮,以未出生者的幽靈,在人群中遊蕩嬉戲,而這群人並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以高度敏感的神經相互串聯的教友,因為他們正在等待屬於他們的彌賽亞 —怎麼會這樣巧,剛才我們才看到的馬頭男子所膜拜的也是彌賽亞? 有關這問題的答案,就留給宗教史專家製成論文發表,我就不再追究,而我要講的重點是,這個尚未出世的聖嬰,因為時常從母親的子宮開溜在外面遊蕩,已經讓敏感的教友感受到強烈的影響,某些人因此變得亢奮、急躁,想在彌賽亞降臨之前,先做好各種各樣的準備工作,因為大多數的教友們都相信,彌賽亞將帶來人間的勝利,世界將因為他而變容,道德墮落的敵人將紛紛倒下,聖潔崇高的人民將站出來,並且圍繞在上帝的周圍,換句話說,就是天堂降臨人間 —如果子宮裡的胎兒能與我對話就好了 許多人之中的一些人難免會在心中抱著這樣的遺憾,雖然教友們都相信這樣的煩惱,畢竟只是暫時的,因為彌賽亞即將出世,而且一定會來到人間,連日子都已經決定了,還有什麼好憂慮、煩惱的呢?可是就在這時候,一些人已經從亢奮、急躁,一變成為惡毒、刻薄,因為他們一想到彌賽亞即使按照預言降臨世界,必定還是個嬰兒,而且這是可預見的未來最可能發生的狀況,這些人於是迫不急待的想要替小耶穌清除道路上的障礙。 —好了,現在所有人我都已經找齊了,我也該介紹一下我自己了。我是誰? —我在人類之中的名字是,胡賽因.提爾米德里,我已經死於西元898年,當我還活在世上的時候,人們叫我哈基姆,這群人是信奉蘇非主義的穆斯林,蘇非就是羊皮斗篷,也是這群人最早的標記,這群人能歌善舞,用音樂與舞蹈來歌誦上帝,是一群最和平、歡樂的穆斯林,就有一位女蘇非,整日整夜的冥想與上帝的愛,而我完全能理解他們的作為,為了抵抗日漸嚴苛的宗教戒律與一般人無法企及的權威,為了表示對沒完沒了、為了爭奪宗主權所引起的紛爭與苦難,蘇非們在上帝人性化的想像中尋找到了出路,我所以能這樣告訴你們,是因為我現在已經不是活著時候的哈基姆—他們這樣叫我是為了尊敬我為「哲學家」,甚至用我的書中的術語,讚美我為「極地」,也就是「協助者」,也就是蘇非出神資歷中的最高層級,雖然我目前只存在於我寫的《聖性之印》這本書裡;既然我已經死了,而且也從高空中看見古往今來的各色過客之中,沒有一個像我一樣的靈魂,那麼我就繼續、毫不害羞的為你們介紹我的一項發明,也就是我的得意之作,「瓦拉雅特」 —說到「瓦拉雅特」,它不屬於特定的階級或個人,平民有平民的瓦拉雅特,社會精英有社會精英的瓦拉雅特。瓦拉雅特是一個簡單的概念,也就是指「與上帝的友誼」,也就是親近上帝,真實的與上帝談話、交流,因為預言家的時代已經過去,預言家的任務只針對真實發生、與未發生的歷史,但與上帝的友誼卻超越了時空的限制 —你們之中某些是詩人,一聽到我說「瓦拉雅特」,立刻內心充滿了豐富的想像與柔情,這點我一絲都不覺得驚奇,因為連詩人也有他的瓦拉雅特,連作家也有他的瓦拉雅特,就有一位作家朋友告訴我,因為我的瓦拉雅特的關係,他找到了與靈感相處的方法,這個人跟你們很親近,他正在書寫的時候,實際也正站在你們之間 —既然,連作家也能有自己的瓦拉雅特,站在窯洞上沉思苦惱的男子—我現在要開始點名了—可以有他的瓦拉雅特,馬頭帥哥可以有他的瓦拉雅特,還有那些被老是開溜的聖嬰攪得心浮氣躁、戾氣上升的教友們,也可以有他們的瓦拉雅特,你們認識了瓦先生,就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瓦拉雅特,可以與胎兒交談,即使他還沒出生、什麼時候會出生還不很確定;有了瓦拉雅特,那名男子,對,就是你,你就可以知道人們希望的是什麼,什麼是理性與有形的建設所無法達到的,而高歌舞蹈並不可怕;還有可憐又可愛可憫的馬頭人,你可以直接從能夠回答你問題的對象身上,知道為什麼你生來是馬頭,為什麼被選中的人是你,而不是別人,你還會發現,先知的時代已經過去,先知已經謝幕離去,而你擁有了瓦拉雅特,也就擁有了與永恆的友誼;最後,我還要感謝作家,是他從閱讀中認識了我,又從他的瓦拉雅特中發覺了我,使我能夠在死了千年之後,還能擁有這份奇異的交遊。我走了之後,你們也都知道,我留下的是什麼。(20160425溫柔的瓦拉雅特) 靈感來自〈276節 蘇非大師:從德胡爾努到提爾米德里〉,〈第三十五章,伊斯蘭教神學與神秘主義教派〉,《世界宗教理念史卷三》/默西雅˙埃里雅德Mircea Eliade著作,吳靜宜、陳錦書翻譯,台北市,商周出版,2015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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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