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灶頭照爬不誤，連父親過世當時〝捧斗〞的人也是我們這些做女兒的，在家裡沒有什麼事女生不能做。雖然姊妹們常被戲稱為〝男人婆〞，但又如何？我們才不在乎外人怎麼講咧！

看著母親一路辛苦走來，還不是〝做迦流汗，乎人嫌迦流涎〞(閩南語)，我們的溫柔只要親密的人能看見體會就已足夠。

父親的苦，姊妹們都看在眼裡、也放在心裡，所以舉凡任何可以打工的機會我們都不錯過：撿蝸牛、採收花生、地瓜、撿廢鐵，來幫忙家裡賺錢，甚至翻越學校圍牆賣冰棒，記得當時一枝冰棒不過才一塊錢而已！

慢慢長大之後，做聖誕燈泡的拉繩、穿聖誕燈泡、外銷衣物包裝、百葉窗拉繩、縫傘骨，我們幾乎沒有什麼休閒時間，讀書回來寫完作業吃完飯，晚上就做家庭代工，一直到高中畢業從來也不知道什麼叫做聯誼？

父親常為了孩子的學費擠得焦頭濫耳，卻也捨不得讓我們知道，只是一味的要求要用功讀書，真正了解之後才知道負擔五個女兒的學費真的很重。在一次家裡經濟出現嚴重狀況之時，聽到父母親希望姊姊能夠休學幫忙家裡，那年我正值高三，當了拒絕聯考的人，妹妹們都選擇夜間部就讀，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為了不讓父親感覺到愧疚，上了班之後，我還是繼續就讀專科夜間部，雖然已經晚了同學三年，但是我讓他知道：只要我想讀書，任何時候都可以！

記憶中的父親是一位話不多的人，可是僅指在家的時候喔！這是踏進社會大學，跟著父親東奔西跑之後才發現的。可能是在外面說太多話，回到家後想休息一下！也或許是身上背負著全家族的經濟開銷而有口難言吧！

記憶中的父親是一位慈父。在當時重男輕女的環境下，生育五名女兒是很辛苦的。其實母親為我們吃的苦更多，只是父親為了不讓我們在那樣子的環境中生活，毅然決然地搬出生活三、四十年的大家庭，我想他心中的掙扎應該比任何人都還激動！

記憶中的父親是一位嚴父。他的眼神是家中所有事情是非對錯的圭臬，記憶中的他從來沒出手打過我們，因為父親的眼神就足以讓做子女的我們戒惕，還有不二過的效用喔！

之前在網路上看到一段文字感觸頗深：行駛於海面上的每艘船，從不間斷地尋找適合自己的港灣，卻往往到最後才發覺到，一直包容船隻的卻是寬闊無私的大海；〝船〞代表著活在世上的每一個人，永遠都在找尋自己的真愛〈港灣〉，卻永遠都沒有發現到：原來寬闊的大海是無怨悔養育我們的父母。

第一份工作是父親幫我找的，一做就做了十六年，只因為他告訴我一段話：〝師父引進門，修行靠個人〞不用想著哪一種工作或許會更好？只要想如何把這份工作做好，因為只要是工作都一樣辛苦，只是每個行業的辛苦各有不同罷了！從今天開始，妳就是妳，不再是我鄭某某的女兒，凡事遇到了要想辦法自己解決，因為做父母的沒有辦法陪妳一輩子。

我一直記得這句話，所以我也用在目前教育孩子身上，而父親的早逝更讓我相信這句話的意義。〝偎牆牆倒、偎籬籬倒、靠豬寮死豬母，還是靠自己尚好〞(閩南諺語，有押韻喔！)

姊妹們習慣將每月賺的錢原封不動交給父親一併處理，在家人的努力之下經濟逐漸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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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為你生個兒子，後悔嗎？」一個夜深人靜的夜裡，母親問起父親這段話，那是一種痛，一種會讓她惡夢連連、言語無法形容的痛。

「〝有子有子命，沒子天註定〞，女兒也是兒啊！只要她們身體健康，以後能找到疼愛她們的男人，我就很滿足了，也算盡到我們的責任。」對母親的付出父親相當感謝，因為如果當時她沒有為這個婚姻繼續堅持下去，這整個家將不可能依舊保持完整。

父親的話讓她感覺窩心，卻還是對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歉意。「如果女兒們都嫁出去之後，家裡就剩我們，你不會覺得孤單嗎？」

「怎麼會呢！等她們結婚後，只要一個女兒生三個孩子，那我們就會有十五個孫子。到時候回娘家，三張桌都還會坐不下呢！」父親開玩笑地說著。

「最近庄裡有些人在問，女兒的對象要有什麼條件？」我們五姊妹還算是蠻乖的啦！所以有人探聽是必然的！

聽見母親的問話，父親瞬間嚴肅起來，「對方的人品固然重要，但是生男生女不是我們可以決定，只是因為沒生兒子，妳就受了這麼多的苦。為了避免這樣的宿命會發生在孩子身上，我唯一的條件：我的女兒絕對不嫁村子裡的人。」

母親的多才多藝，甚至鄰居稱讚〝除了生男孩不會，其他的事情都難不倒她〞。於是夫妻倆在達成協議之後，便攜家帶眷到外地租房子，姊妹們在下課或下班之餘幫忙，讓母親發揮她的長才之一，開起客家菜餐館。

在那裡，經由介紹姊姊認識了她的終身伴侶，更允諾第二個兒子生下來之後要從母姓，讓我們家的香火得以延續。

工作和學業的關係，其他妹妹們外宿機會比較多，我跟著父母親的時間最久，相對父親與我的男朋友(現在的親愛老公)相處機會就更多，曾經幾次我被他們兩個男人踢到一邊要求迴避，聊起男人間的話題。

事後偷偷地問起，他只是用手撥亂我的頭髮，笑笑地說，「妳爸說，妳的脾氣不好，要我多擔待些，別被用紙糊成的母老虎給嚇跑了。」亂講！我爸爸才不會說那些損自己女兒的話哩！我想父親不外乎是要他好好照顧我吧！畢竟我是家裡面膽子最小的。

多年以後再度詢問，老公還是四兩撥千金地說，「秘密之所以叫做秘密，就是因為不能說，才叫秘密啊！別這麼好奇！」

父親過世之前，家中雖然只有姊姊結婚生子，妹妹們也都有對象。送父親的最後一程中，除了姊夫之外，每位妹妹的男朋友幾乎都陪在身邊，即使沒有婚約的存在，他們都自願擔負起半子的責任。我想父親該是沒有遺憾吧！因為孩子的對象他都鑑定過，也陪他走到人生終點。

而唯一讓我遺憾的是當時我的男人並沒有來送行，或許這是父親的安排吧！靜下心來想想，倘若每個人都有哭泣時可以依靠的肩膀，那母親一個人情何以堪？我要當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