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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09 19:56:20瀏覽907|回應1|推薦13 | |
「生了!生了!」電話的那頭傳來父親開心的聲音,母親已經平安地生下孩子。 「是查甫?還是查某?」爺爺的問話裡聽到一絲期待,他在乎孩子的性別,因為第一胎已經是女兒。 「查某囝仔。」瞬間熱情冷卻!父親在乎的只是母子是否鈞安,因為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奈擱是查某咧!」爺爺的語氣中帶著憤怒,他氣得掛掉電話。這就是爺爺對我來到這世間的第一個祝福,無奈卻又不得不接受。 「阿爸有沒有說什麼?」撐著疲憊地身子,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怎麼會不知道公公的期待呢?但是生男生女又不是她所能決定。 「妳和孩子平安健康就好,別想這麼多,阿爸那邊我會處理。」父親的安慰讓母親放心地閉上雙眼,沉沉地睡去。 幾天後,父親接母親和剛出生的嬰兒從醫院回來,唯一真心歡迎的家人是大我兩歲,因我的出生而升格變姊姊的娃兒。 母親常說,五姊妹裡小時候就屬我最愛哭,與生俱來的大嘴巴配上宏亮的哭聲,換來「闊嘴仔」(閩南語)的綽號,也喚回爺爺奶奶對我的關注。該慶幸的是我的五官長得像父親,或許是愛屋及烏吧!爺爺奶奶給我的愛比起其他四個姊妹多,但母親的生活卻因為連續生女兒,在夫家的地位每下愈況… 一首由劉福助先生所填詞譜曲的台語歌~祖母的話,真可比擬母親當時的寫照:…晚晚去睏著早早起,又擱煩惱天未光,又擱煩惱鴨無卵,煩惱小姑要嫁無嫁妝,煩惱小叔要娶無眠床,…入大廳拭桌椅,踏入灶腳洗碗箸,…做人的媳婦擱真艱苦,五更早起人嫌晚,燒水洗面人嫌熱,白米煮飯人擱嫌黑…,這一切的待遇只為了生不出兒子。 * * * 在重男輕女的大家族裡,一位被夫家的人輕視忽略的女人,必然得不到外人應有的尊重,所以母親一直過得很辛苦,外人跟著家族裡的親戚甚至為母親取個帶有輕視意味的綽號「客婆仔」,這個綽號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被母親的真正名字「玉春」所取代。反觀,伯母因為有為家族生下四個兒子而母憑子貴,所以雖然同為媳婦,終究還是有著極端不同的待遇。 當時伯父去跑船,父親不但要養活我們還得照顧伯父的六個孩子。小至日常支出,大到供兩個弟弟讀書、爺爺的競選經費,父親儼然是整個家族裡的經濟支柱,所以漸漸地學校老師的薪水供養不起全家的生活,他拋棄「教職」這份穩定的鐵飯碗,改行做生意。父親一生換過不少工作,當過老師、開過電器行、雜貨店、餐館、賣過車、當過導遊,只要是能改善生活的工作他都願意做。 「阿爸要我從大哥那裡過繼最小的兒子來我們的戶籍,妳覺得呢?」生四胎都是女生之後,爺爺下最後通牒給父親,而他將決定權交給母親。 爺爺會提起這件事,其實是有但書的,「說真的我並不想要,只是我想聽聽妳的意見。阿爸說如果我們這房沒有兒子,將來財產他不會分給我們,因為他認為我們以後一定會留給女兒,到時候祖產也會外流變成別人的。」其實言下之意就是〝不過繼孩子,家產將一無所有〞。 「我們再努力看看,如果真的沒有兒子的命就算了,但是我再怎麼樣也不要過繼大哥的孩子。」媽媽拒絕這種安排。 伯父的兒子被家人寵到無法無天,父親也相當明白。「好吧!〝好田地不如好子弟〞,反正那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也沒什麼好計較,我明天就去告訴阿爸我的決定。」 原先安排好的棋局因父親的拒絕打散,伯父基於氣不過,也逐漸加入攻擊母親的戰場。因此在父親為這個家拼命掙錢的時候,母親在家的日子更不好過。爺爺和伯母的言辭譏諷的精神凌虐不斷上演,加上伯父回來之後更是囂張。一度父親還誤以為都是母親的問題,對母親的態度也變得極為冷淡。 母親曾回憶父親對她說過這麼一段話,「當一個人說妳怎麼樣的時候,我可以不相信;當兩個人說妳怎麼樣的時候,我也可以選擇不聽;可是當每個人都說妳怎樣的時候,妳說!妳要我怎麼辦?」夾在至親與妻子之中,父親的無奈,言語神情間表露無遺… 每次風雨欲來的時刻,母親總是要我們留在房間,沒她的允許絕對不准出來。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很清楚地聽見,甚至透過窗戶看見庭院裡發生的狀況。隨著年紀越大,就越能感受到母親所受的苦。 還記得吵得最凶的一次… 「某,錢買的,大餅換來的,生未出査甫仔,阮鄭家留汝有啥路用?汝自己看著辦!看汝欲死還是欲走?欲走,阮昧留;欲死,尚多花兩三萬塊埋一埋。」從來沒想過這些話會出自疼我的爺爺口中。 「為了我的孩子,我不走!」面對眼前三四個人的惡行惡狀,她還是相當堅強且鎮定地說著。 「汝的意思是要死賴在這邊囉?我鄭家不會承認汝這種生不出兒子的媳婦?」爺爺嗓門之大讓躲在房裡的孩子嚇都嚇壞了。 多年下來的對戰,母親也不再懼怕爺爺的身分地位。「身分證後面的名字不是您想改就可以改的,您是我公公不是我先生,您沒這個權利。」 眼見爺爺被嗆聲,伯父連忙出聲助陣,「親像汝這種查某人,尪會曉賺錢有啥路用?娶到汝這個某〝有財沒丁〞。」 不甘示弱的母親馬上回了一句話,「至少我不會碰到〝丁多劫財〞。」真是可悲!學會閩南語竟然是用在這種地方,但是她不能再忍氣吞聲,因為她發覺父親已經慢慢相信夫家的話。 沒想到這句話引來史前最嚴厲的毒打,可憐的母親為保護身體不被竹掃帚攻擊,拼命地用手腳去擋,姊妹們看到媽媽遭遇到這種事情卻都無能為力,因為奶奶和伯母阻擋著我們救母親。 一個弱女子即使意制再怎麼堅強,也無法躲過兩個大男人蠻力的攻擊。無計可施之下,母親趁機衝下坡崁,逃到池塘邊… * * * 這樣的家真的可以再待下去嗎?難道這輩子就要這麼過下去嗎?非得要死才可以解脫這種生活嗎?坐在山腳下的池塘邊,母親在生死念頭間徘徊… 在那瞬間,我們這些孩子全都被迫成長,深知只有我們才可以喚回母親;也相當清楚:如果母親跳池塘自殺的話,眼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願意跳下去救她上岸。 被家人架住的孩子們只能在山坡上放聲大哭,聲聲呼喊著「媽媽!媽媽!快回來啦!」,希冀孩子們的呼喚能喚回母親,讓她知道她還有責任未了…她還有我們… 母親終究還是回頭,為了這些孩子。她選擇繼續忍耐,因為她相當清楚:如果她死了或走了,最可憐的將會是她所生下來的女兒們。回到家裡走進房間,母親槁木死灰的臉寫著絕望…宛如核桃般的眼睛看出不捨…再也禁不住…抱著我們哭成一團… 歷經這場劫難,是禍還是福呢?夜色降臨,出門掙錢的父親終於回家,姊妹們哭著訴說當天下午發生的事。耳朵聽著女兒們的一字一句,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當晚他在心中暗自做下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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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